真尷尬,不是嗎?
「玲玲。」他喊我名字。
我擦了擦眼淚:「爸。」
他嘆了口氣:「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話,搬出去住吧,爸爸出錢。」
我沒有要他的錢。
我有一筆理財,存的是定期。
之所以厚著臉皮住在哥哥家,也是因為理財還沒到期的緣故。
好在,這筆錢這幾天就可以取出來了,連本帶息應該有四萬多元。
贖回理財的那天,我包了個大紅包給嫂子。
「嫂子,這段時間住你們家,給你們添太多麻煩了。我也打擾夠久了,該回家了。這個紅包你收下,就當我這個做姑姑的給濤濤買點兒東西。」
我故意說是要回家,而不是要出去租房,是不想讓媽媽擔心。
她不比爸爸,她會心疼我,會挽留我。
何必讓她難做呢。
嫂子的表情很復雜,許久,她說:「對不起了玲玲,照理說你想住多久就該住多久,但我們家里也有難處。」
我笑著把紅包塞給她:「都是一家人,我還沒謝謝你們在我最難的時候收留我呢,說什麼對不起呀!」
說著,我背起書包,抱起妍妍,起身準備走。
嫂子叫住了我:「你等等,我這兒有個不用的行李箱,你帶上吧。」
這天晚上,我在行李箱的夾層里,發現了一個紅包。
比我包給嫂子的,多了整整五千塊。
凌亂的出租屋里,妍妍不知道我為什麼哭,咿咿呀呀地,伸手摸我的眼睛。
除了嫂子,爸媽和哥哥也悄悄給我打了錢,他們仨還互相瞞著,叮囑我不要告訴別人。
縱使如此,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比我想象的難得多。
為了躲開林立紹,我去了外地。
我給好幾家招工的單位打過電話。
剛開始還聊得好好的,而當得知我是個單親媽媽,女兒還未滿一歲的時候,他們又都婉拒了我。
房東大姐勸我:「你這種情況,帶著孩子出來干嘛呢?就該把孩子丟給他們家,跟誰姓叫誰管!」
我笑了笑,沒說話。
我沒有告訴她,妍妍的爺爺奶奶,自打知道她是個女孩后,頭也不回地就出了醫院。
也沒有告訴她,妍妍的爸爸費盡周折地找到我的新手機號,打來的第一個電話是:不回來的話,我遲早會找到你,弄死你!
這樣的家庭,我怎麼能把妍妍送回去?
大姐又嘆氣:「那你怎麼辦呢?總不能去送外賣吧?跟著一個小拖油瓶,誰敢要你呀!」
4
我開始打零工。
我在小超市找了份工作,工資很低,但可以把妍妍帶在身邊。
從早上七點忙到晚上十點,早出晚歸并不是最大的苦。
最苦的是,我虧欠妍妍太多了。
不知道她是怎麼學會喊爸爸的,我從來沒教過她這個詞語。
有一天,她卻對著來買煙的顧客甜甜地喊「爸爸」。
那大老爺們兒「嘿」了一聲,扭頭笑了:「老板娘,你這孩子怎麼逮誰都喊爸爸哪?」
我勉強地笑一笑:「孩子剛會說話,看誰都像爸爸。」
他笑:「也是,你說這小孩兒真就奇怪,爸爸帶的少,反而跟爸爸親,跟我家那個一模一樣。」
閑聊完,他拿著煙就走了。
而我站在貨架之間,攥緊了包裝箱,把瓦楞紙都掐出一道道凹痕。
妍妍無知無覺,站在安全椅里,沖我喊:「爸爸,爸爸。」
我忽然失控:「你沒有爸爸,你不許喊爸爸,你的爸爸是個人渣!」
妍妍嚇了一跳,哇哇大哭。
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厲聲說:「不許哭!你只能喊媽媽,聽明白了嗎?!」
妍妍哭得直打嗝,懵懂又害怕地縮在安全椅里。
她身后的香煙貨架里,那明亮的鏡子上,映出我的臉孔。
兇狠又扭曲的,憤怒的臉孔。
極度陌生的臉孔。
我愣住了。
妍妍的哭聲里,我垂下頭,抬起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然后我抱起她,小聲哄:「不哭了,寶寶,不哭了,是媽媽不好,都是媽媽不好……」
我不知道眼淚為什麼會流下來。
明明林立紹打電話來咒罵我的時候我沒哭;
明明雪天電動車翻倒砸傷腳背的時候我沒哭;
明明鄰居大媽指指點點說我興許是個被趕出來的小三的時候我沒哭。
這世上的惡意與艱難,我咬著牙,一一扛下來。
甚至學著像個潑婦,用力地把憤怒一一奉還。
但這個時候,妍妍軟軟地抱住我脖頸,乖乖地只喊媽媽的時候,我突然淚如雨下。
在被我怒吼之后,她還能全心全意地愛我。
這就是孩子對媽媽的愛嗎?不講條件的、與生俱來的愛嗎?
為什麼啊?我憑什麼啊?我配嗎?
我快要號啕大哭,指甲掐進掌心。
對不起,對不起。
我緊緊地抱著她。
對不起,你是可以喊爸爸的,我不該剝奪你喊爸爸的權利。
對不起,你的世界本該百無禁忌,我不該把我的傷疤摁在你的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
5
我想,也許人生真有高峰低谷一說。
我已經走到了命運的最低點,摔無可摔,于是,就迎來了向上走的機遇。
那機遇也來自妍妍。
妍妍逐漸長到了可以吃輔食的月份,我另外支了一口小鍋,給她切各式各樣的蔬菜。
普通的一個上午,普通的一個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