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知道了那些秘密后,我下定決心離開。
離開后,我洗衣服,當幫廚,進工廠,打零工,用盡全身的力氣掙錢,然后留點房租和口糧后就悉數寄給時遠,那時我想,只要他的人生璀璨,我就覺得不冤。
這些舊事,時遠終究無法知道詳情了,因為我絕不會讓他背著沉重的道德枷鎖,度過這辛苦的一生。
我希望他記憶里的妹妹自私、敏感、尖銳,只有這樣,時遠這樣的人,才會覺得不虧不欠。
19
一周后,370 醫院公示了錄取名單,我被錄取為護士。
不久,醫院為引入的高級人才舉行了簽約儀式,時遠的名字赫然就在榜首,時遠沒去現場,就在手術室門口錄了一段 VCR,言辭懇切,大方得體。
他最后說,「我一定會通過我的技術,讓更多燒傷患者重拾自信,漂亮地活,活得漂亮!」
下一瞬,他堅定地走進了手術室,那里面,已經躺著一位患者。
時遠俯下身子,笑了笑,「準備好了嗎?荔荔。」
植皮后三個月,雖然皮膚略有色差,但時遠技術精湛,不仔細看很難發現區別。緊接著種了耳朵之后,我終于可以扎起頭發,仔仔細細聽聽這世界的聲音。
醫院的草坪上,時遠在我旁邊輕輕坐下,揶揄道,「美女,留個電話唄。」
「去你的。」我雖然罵著,心里卻是美滋滋的。
春風過處,綠草如茵,時遠舒服地躺倒,突然問,「荔荔,知道我那時最后我為什麼同意你去找姨母嗎?」
「為什麼?」我也順勢躺倒,自在地看著天上起起落落的風箏。
「當時你說走,你還記得嗎,我一直攥著你的手……」
「記得啊,手怎麼了?」
「你當時手受傷了,傷口上敷了蛛網是不是,民間偏方說,這個止血快。」
「你怎麼知道?」我吃了一驚,傷口當時是在工廠弄的,我一直瞞著時遠。而且蛛網吸血后就看不見了,時遠怎麼知道我受了傷,且用了蛛網?那是個再偏也沒有的偏方了,還是年齡大的阿姨急中生智給我用的。
「你不但用了蛛網,蛛網上還敷了一片火柴包裝盒上的紙,因為那上面有紅磷,也能止血。是不是?」
我更震驚了。
時遠哈哈一笑,「光明被服廠對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時遠的側臉。
時遠嘴里叼著根草,雙手托著后腦,狀似無意地說,「我當時在一個工廠的庫房搬貨,有個兄弟著急忙慌地跑進來,說前面車間有個女工被砂輪打了手,手指半個指甲都被卷沒了,流了一地血。車間阿姨說蜘蛛網能止血,庫房里最容易找了,讓我們幫忙找找,還要些火柴匣子。」
時遠側頭看我,「最后用的那個火柴匣子是我用來裝鋼镚兒的,上面有個字母 S。那天,我攥著你的手一眼看到了那個 S,我那時就明白了,你就是那個女工。那時我就明白,跟著我你不會好,為了我,十二三歲你就需要當童工,那我寧可你走,走了你才會好。」
我忍俊不禁,時遠嗔怪道,「你笑什麼?」
「你知道那時送蛛網和火柴盒子的那個小伙,就你那個兄弟說什麼?」我微微一笑,定定看著時遠,「他說,這是我兄弟最寶貝的火柴盒子,他在冷庫快凍死的時候,都沒舍得用火柴盒里的鋼镚兒買一壺熱水喝,說里面每個子兒,都是他妹妹的。
」
「哪有這麼夸張!」時遠大笑著反駁,卻在下一秒,一把摟住我的脖子,「你回來了,真好。」
我感覺脖子一片濕熱。
我瞇眼看著眼前一片蔥蘢草木,「哥,你看,春天來了呀。」
是呀,不管你我是草是木,這春,總會無差別來到。
作者:蘇汴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