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沒停,身體的感知在慢慢恢復。
背上輕輕拍打的手一直未停,我睡在安馨的臂彎里,想象著可能像陳佳佳小時候一樣。
「媽媽。」
背上的手停了一瞬又繼續。
輕聲的嗯算是給我的回應。
我有些后悔了,讓她再一次陷入失去女兒的恐慌中,我覺得我做錯了。
我算得上誠懇地懺悔:「媽媽,對不起。」
我努力憋著眼淚,尾音還是帶上了哭腔,我不愛哭的,真的。
拍背的手擁住我慢慢收緊,把我圈在她溫暖的懷抱里。
頭頂上的聲音哽咽到開不了口,許久后聽見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寶貝,是媽媽該說對不起……對不起,沒有給你一個好的身體……」
話還沒說完聲音又開始哽咽了,她極力在我面前憋著眼淚,一句句小聲的對不起還在耳邊響起。
我又渾渾噩噩地睡過去,耳邊此起彼伏的哭聲沒有停過。
我竟然不覺得吵鬧,我好像感受到了——愛。
怎麼辦呀?現在的我真的好舍不得死啊。
唉。
「陳佳佳,羨慕吧!看你眼睛嫉妒得都紅了。」
我故意就安馨的手喝了一口湯,發出嘖嘖的響聲。
陳佳佳不接我的話,從身后拿出一個黃色的帽子想為我換上。
在她手接近我的頭發時,我輕輕擋開了。
「干嘛?送出去的東西還有拿回去的道理啊?」
陳佳佳才不理我, 現在對付我她易如反掌
拿開我的手,取下粉色毛線帽, 頭頂就像冷風吹過了東非大裂谷,我縮了縮脖子,頭發似乎更少了。
靈巧的手指翻飛,沒想到以我現在稀少的發量還能編兩個麻花辮, 黃色的帽子戴上, 我的溫暖又回來了。
我看著鏡子里自己, 已經瘦到臉頰凹陷, 臉色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白色,眼眶大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只有帽子上的兩個熊耳朵顯得我俏皮可愛些。
「陳佳佳,我可愛嗎?」我揚起笑臉, 期待著她違心的回答。
陳佳佳擁著我的肩, 和我一起看著鏡子里的我:「周唯一,你真漂亮。」
淚水涌上她的眼眶, 我搭上陳佳佳的手, 她的手比我的還要涼。
陳佳佳不再和我拌嘴,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轉頭問一旁安靜了許久的安馨:「媽媽, 我們該去瑞士了。」
話一出,安馨走過來把我和陳佳佳一起抱進懷里,沉默著不回應。
連線的淚珠就像雨幕一樣滴落在被子上、衣服上和我的手背上,很快就打濕了一大片。
我的心揪著, 也潮濕一片。
我側目向外看去, 病房外隱隱約約也有兩道啜泣傳來。
你看,我就說我不愛哭的,大家都哭了,只有我笑著。
真假千金的戲碼走到了尾聲。
安樂死之前,我逛了美麗的瑞士。
阿爾卑斯山高聳入云的山峰白雪皚皚,還有波光粼粼的藍色湖泊、翠綠的山谷、冰川和風景如畫的湖畔小村莊。
沿著湖邊走去, 迎面走來的人們會微笑著向我打招呼, 禮貌的老紳士行脫帽禮。
風吹過草地, 黃色的野花隨著風搖擺,死前的一切都是那麼寧靜又美好。
黑色墓碑上是我十八歲時齜牙咧嘴笑得開懷的樣子, 一點也看不出死前的枯槁。
生病之后我在社交軟件上記錄著我的生活, 有很多關心我的朋友還在關注著我。
我更了我最后的一次留言。
哈哈,朋友啊!
我騙你的,我根本沒去成瑞士,只是悄悄地,寂寂無聞地死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請允許我再自私一回。
我想讓屬于我的愛長久一點,再長久一點。
所以趁著大家不注意偷偷溜出來, 死在了自己選的歸屬地。
這樣的死法是我為自己選擇的最好的結局, 請大家原諒我的自私, 我只是想大家永永遠遠地記住我。
朋友, 不必為我傷心,青草香中長眠,權當我去了瑞士吧。
10
萬里連綿的綠色中,風卷起黑色的裙擺,佇立在我墓碑前的少女沉默地看著我的照片。
「周唯一, 你永遠最漂亮。」
莊園里的搖椅上,安馨躺在上面,看著云卷云舒。
嘴里輕聲叫著唯一。
貍花貓窩在她懷里回應著。
「唯一。」
「喵。」
我在。
-完-
明月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