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喬寧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快步往前方趕。
可是跑著跑著,又驟然停在人群中。
她沒有找到她等的人。
周硯知看著她站在人群中,茫然四顧。
人潮擁擠。
她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要不要……」
「我把她叫過來?」
張敬忽然開口,周硯知對上后視鏡中他的眼睛。
心臟下方未愈合的傷口隱隱作痛。
良久。
他只是搖了搖頭。
5
張敬把車開走了。
「喊我跑到這里來接頭,原來只是為了見人家小妹妹一面。」
他有意想活躍氣氛,抬頭從后視鏡看他一眼。
「小周同志。」
「這是你什麼人呀?」
窗外的風景蒙上一層黑色。
迅速閃過。
周硯知看著。
好半天才回答他。
「……是妹妹。」
他悄悄放在心上,好多好多年的——
妹妹。
6
周硯知從金三角回來,便開始不要命地往上爬。
他慢慢地,一步又一步地接近這個販毒集團的核心。
所有人見他,都要尊稱一句「哥」。
他眼下多了條疤。
看人的眼神像是捕食者鎖定獵物。
他和陸江停,也逐漸走到了分岔路口。
某天他帶著手下出貨。
對面的人躺在椅子上懶散地看他。
丟過來一個東西。
周硯知皮笑肉不笑:
「我們做買賣的,不碰這個。」
那人帶來的人一下舉起槍對準了他,幾乎是同時,他手下的人也舉起槍。
兩方人馬對峙。
可是眼前這個人,不能得罪。
周硯知咬了咬牙,拿起桌面上的針頭就往手臂上扎下去。
很厲害的藥。
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也只是瞬間,便將針頭狠狠拔出來,砸在地上。
「好。」
「這筆買賣,成交了。」
沙發上的人笑得開懷。
周硯知攥緊了拳。
7
在這里待得越久,越想往上爬,就越沒法保持干凈。
周硯知已經快忘了自己手上沾過多少血。
又被迫沾上毒癮。
發作的時候,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毒癮過去之后一條手臂鮮血淋漓,額角的汗一滴滴砸在衣服上,留下深色水漬。
月光落了滿屋。
周硯知像狗一樣在地上喘著氣。
他忽然,
很想很想沈喬寧。
開門時,陸江停站在外面,望向他的目光復雜。
誰也沒有說話。
就這樣僵持著。
一直到陸江停開了口:
「你說過的……」
「我要是結婚了。」
「你一定要來的。」
周硯知沉默著點了根煙。
在夜色中明明滅滅。
過了好久好久。
他才出聲:
「……嗯。」
8
可是這個約定沒能實現。
毀約的不是他。
是陸江停。
他的身份被發現了。
周硯知是從外省回來才知道的。
獨眼的男人被關在地下室里。
唯一完好的那只眼睛也蒙上了眼翳。
灰蒙蒙的。
本來的九根手指已經被切掉了五根。
斷口只被簡單包扎了一下。
下面兩條腿像沒有支撐的破布,腿上面的皮膚已經全部被剝去,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就待宰的牲畜。
刀疤臉的男人靠在墻邊,沖著他吐了口口水。
又諂媚地看過來:
「哥你要不要也來玩玩,馳哥說了,這家伙現在還死不了,等他快死了,再給他注射安非他命。」
「讓他——」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硯知沒有說話。
他錯開眼,快步走了出去。
濃重的血腥味還殘留在鼻尖。
他點燃一根煙。
卻沒有抽。
一直燒到盡頭。
火星落在他指尖。
他只是閉上了眼。
他是個廢物。
連自己的兄弟都救不了的廢物。
9
宋菁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的。
她也是臥底。
負責在魚龍混雜的地方打探消息。
不過比起他們,處境要好很多,至少,是在安全的地方。
女人抓住他的肩膀,發了狠地用力搖晃。
「你說啊!」
「你告訴我!」
「他怎麼失聯了——!」
周硯知垂著眼,不說話。
「你告訴我——」
一個臥底失聯。
還能有什麼情況。
宋菁在他的沉默里逐漸崩潰。
她跌坐在地上。
低聲喃喃自語。
周硯知沒有聽清她說了些什麼。
她卻忽然抬頭,對上他的眼睛。
又哭又笑,眉宇間溢出一絲瘋癲之色。
「他說過的。」
「他說,」
「等臥底任務結束了,」
「他就娶我——」
「陸江停。」
「你這個大騙子。」
10
宋菁沒哭多久。
忽又抓住他的手問他:「他……還活著嗎?」
周硯知閉上眼。
「還有一口氣吊著。」
「讓我見見他。」
「讓我見他最后一面。」
「幫幫我。」
細長的指甲刺入手臂,周硯知對上她的眼睛,那里面的火焰愈燒愈烈。
「讓我見他。」
她要把愛人的面目刻進骨子里。
她要親眼看看她的愛人是怎樣被凌遲。
她要記住這刻骨的仇恨,還要親眼看著他們所有人下地獄。
「好。」
11
陸江停已經看不出人樣了。
就像一頭渾身被刨開的動物。
露出血淋淋的皮肉。
可是他的意識還清醒著。
宋菁的眼睛紅了。
又怕被人瞧出端倪,只能低頭掩飾。
一直到只剩下他們倆。
她緊緊攥住周硯知的手:
「給他個痛快。」
「周硯知。」
「送你兄弟最后一程。」
「……求你了。」
周硯知抿緊了唇。
槍聲響起的那一秒。
宋菁看著他,輕聲說了一句:
「謝謝。」
12
他演了一場戲。
沒有人懷疑他開槍的動機。
宋菁開始接觸販毒集團。
他們去夜色的次數愈發多了。
周硯知開始睡不著覺。
夜里的夢只有兩種。
一種是他在地獄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