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被拔下發條的木偶,怔怔地看著周遭所有的一切。
看著窗外景色飛馳,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
看著將要回家團圓的人們喜氣洋洋,歡聲笑語。
看著車廂盡頭的時間躍動,離過年又近了一分。
我只是跌跌撞撞地,像頭小獸一樣,沖進了洗手間。
掐著脖子,把胃里僅有的一點東西全部都吐出來了。
吐到最后連水也吐不出了。
我還是掐著自己的脖子干嘔。
像是要把胸腔中跳動的那顆心臟嘔出來。
我知道。
周硯知死了。
20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李硯。
只有我的周硯知。
干干凈凈的,像太陽一樣的周硯知。
陪了我十七年的周硯知。
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周硯知。
我無數次深夜失眠,只祈求神能讓他好好活著的周硯知。
可是從今天之后。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他了。
最后一面。
真的變成最后一面了。
五年前,周硯知報的,是警校。
見到他的第一面,我就開始懷疑了。
宋菁拽著我的頭發,把我拖進衛生間的那一天。
她沒有打我。
她也是臥底。
那天她靠著墻邊,手里夾了一根女士煙,卻沒有點燃,只是垂著眼。
臉上是濃妝也遮蓋不住的疲倦。
我伸手,抱住了她。
她比我高。
只是愣了一下,躬下身子,回抱住我。
「沈喬寧。」
她啞聲喊我的名字。
「我在周硯知的錢包里見過你一次。」
「別再來了。」
「他不會想看見你的。」
我知道。
我應該安分守己地生活。
裝作從來沒有見過他。
可是那天晚上。
他把帽子扣在我的頭上之后。
說的那句。
好好照顧自己。
那句話不是叮囑。
是告別。
我做了周硯知十七年的青梅。
我一個動作,他就知道我要什麼。
同樣的。
他的語氣,眼神,微表情。
我全都懂。
如果。
如果不再見他一面。
或許,這輩子,我就再也不能再見他了。
所以我才會去求宋菁。
因為那可能,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我如愿了。
我聽話地回了學校。
聽話地只過好自己的生活。
聽話地假裝忘記自己見過周硯知。
可是午夜夢回。
我看著鋪滿一地的月光。
一遍又一遍地和神請求。
讓周硯知活下來。
讓他活下來。
只要活下來。
只要活下來。
什麼樣我都要他。
什麼樣我都陪著他。
只要他能活著就好。
可是。
神還是沒有聽到。
21
那個國字臉的男人找到我的時候,離過年已經不剩下幾天了。
他是穿著警服找上門的,南方前幾天正好下了一場雪,沒有人清掃,已經被踩成一片淤泥。
街上到處掛著大大的紅燈籠,商家門口早已經貼好了紅對聯。
小孩穿著厚厚的棉襖,和朋友穿梭在雪地里打著雪仗,時不時有笑聲傳來。
我只是隨手套了一件棉衣,頭發蓬亂,看著眼前的景象,沒有什麼表情。
「寧寧。」
「可以這麼叫你嗎?」
我點了點頭。
他好像想笑,努力地想擠出一點,卻太難看,最后還是放棄了。
「我……」
他開口時聲音忽然變得晦澀,「我來是想告訴你……」
「周硯知他——」
我沒有聽清他后面的話。
只是怔怔地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
可我還是看懂了他的嘴型。
我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了。
心上的傷口沒有結痂,就被人用刀再次劃開。
鮮血淋漓。
風雪進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眶酸痛。
「周硯知說……」
「你愛哭。」
「讓我多多照顧你。」
可我才不會哭。
周硯知不知道。
我才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搬水在樓梯間崴腳時我沒有哭,高三上學期腿摔斷了的時候我沒有哭,知道他去做臥底時,我也沒有哭。
從前在他面前掉眼淚,是因為他會幫我擦掉。
可我沒有人擦眼淚了。
周硯知。
我才不會哭。
22
可是風雪好大。
吹得我眼睛好疼好疼啊。
23
我陪著張敬敲開了周硯知家里的門。
他捧著周硯知曾經穿過的警服。
門一打開,是周硯知的媽媽。
她額角的頭發白了很多,拿著一袋子糖果,應該是剛剛從外面買了年貨回來。
好不容易因為過年有點生氣的家。
她手里的糖果袋子一下砸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五彩斑斕的糖果散落了一地。
屋內的人聽到動靜,連忙喊了一聲:「阿娟,怎麼了?」
周硯知的媽媽沒有答話。
她的手捂住嘴巴,顫抖著看著張敬手里的警服。
爸爸的腳步聲停在她后面。
男人手里還拿著的鏟子也落在地上。
我站在張敬側后方,忽然有些不忍心再看。
媽媽顫抖著伸手,接過了他手里的警服,下一秒,淚水滴落在警服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坑。
她低頭抹了抹眼淚。
又抬眸,看著張敬,哽咽著開口:
「我們硯知……從小就是好孩子……」
「什麼都要做到最頂尖的。」
「這次——」
「他是不是也做到了?」
張敬的手臂顫抖,我站在側邊,看見他眼角晶瑩的淚花。
「做到了。」
一米八的漢子哭得像個孩子。
「伯母。
」
「他做到了。」
「他拿了一等功。」
「他立了很大的功。」
「那就好。」
「那就好。」
紅著眼睛的婦人喃喃。
「我就知道。」
「我們硯知,一直是個好孩子……」
24
過年的那天晚上,又下了一場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