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看得最多的還是他,幾輩人的拼搏堆砌出來的氣定神閑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來頭稍大些的,他會在我耳邊細細介紹,末了拍拍我的肩膀,要我遞上一張名片。這時他是謙遜的,是為我。
然而他的謙遜和氣依舊是沒有人情味的,哪怕平等地看著對方,也成了一種與生俱來、自上而下的施舍。
我曾問他這是做什麼,他只笑道「:有一日,你都用得上。」
他那樣厭煩觥籌交錯的人,上了心后,也能為你處處打算,勢必要你全身心淪陷。
有一年他閑了下來,突發奇想教我射箭,我為了贏一口氣,私下里每日每日地練。
有一日,我將他叫到跟前,當著他的面一發即中,而后挽著弓回頭看。
那時,我嘴角翹起,邀功似的看向他。
他倚著門,看了我許久,幾步上前來,扔了我手中的弓,鋪天蓋地的吻接踵而來,唇舌攻城略地。
后來,無盡雪夜中,他帶著朦朧的醉意,任性地將我從夢里叫醒:「禮禮,下樓來。」
我像午夜偷跑的灰姑娘,踮著腳,奔赴一場美夢。
車子過高速,開出六環以外,去到一座私人度假山莊。
司機將車子停在山腳下時,李謹之醒了過來。
他將我抱了出來,兩手一提,將我放置在車頂上,我驚嚇得兩只手扶住他的肩,低著頭看到他帶笑的眼眸。
下一瞬,一場盛大的煙花在我身后綻開。
我轉頭看去,滿天星辰都在眨著倦眼,躲進了流光溢彩的銀河中,一起奔流。
我攥著一顆狂跳的心,愣愣地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接住我,捏了捏我的臉頰:「生日快樂。
」
第一年時,我才知道我的生日和他姑姑撞了同一天。
而他的家族,在那一天總會相聚一堂為他姑姑慶生。
他從來,只會在零點過后,才回到我身邊。
這一年也是如此,可唯一不同的是。
這一年,雪夜里,炙熱的吻,撲滿懷的擁抱,還有獨屬于我一人的煙火。
11
畢業那年,我收到數個 offer,每個都是優中選優的。
可我在人生岔路口,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另一條路。
幾個志同道合的人,大學時闖出來的經驗和本領,就這樣憑著一腔勇氣埋頭創業。
中關村里破舊的樓棟,27 樓一層里住進了無數想著出人頭地的北漂。
知道我的打算時,李謹之沒說什麼,卻有人萬分不解,覺得我是撿了芝麻丟西瓜。
我也將芝麻西瓜理論說給他聽,他笑得吊兒郎當:「芝麻西瓜都是我們禮禮的,甭管那些瞎話。」
公司剛起步時,人數不到十人,我一個人承攬了幾乎所有事。
程序代碼、跑市場、做推廣營銷、拉投資,會的我做,不會的我從頭學。
那時,我幾乎住進了那棟破樓里。
有一次,樓里電梯維修,李謹之打了十幾個電話,沒人應。
怕我有意外,那一晚,他徒步爬上 27 樓,走到我面前,指尖的冰涼觸醒了睡在材料堆里的我。
黑暗里,他悠悠地嘆了口氣:「你這拼命十三娘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在我身邊,我虧待你了呢。」
我迷迷糊糊地鉆進他懷里,鼻尖全是他身上的木香氣息,耳邊是他微喘的心跳聲。
他大約永遠不會知道,我這些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努力,是為了什麼。
而我那時只是想,喜歡李謹之也好,開公司也好。
我做的所有事,都是朝著太陽飛,哪怕最后失敗,也是墜落在云端。
十幾年前有一部電影叫《喜劇之王》,后來 2014 年的時候在北京重映過,隱約記得當時已經凌晨過后,只剩下這部電影有票。
那時,我聽說他家里給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他收了在外頭玩的心,回去走正道。
所以那會兒,他一邊忙著將自己的團隊解散,一邊又要逐步熟悉家族企業里的事。
他私下做事懶散慣了,那幾天的事耗費了他不少心神。
但他依舊陪著我坐在影院最后一排,不過是在電影剛開始幾分鐘,無聊地睡了過去。
當時那句「我養你」的臺詞,一度超越「我愛你」成為浪漫的代名詞。
我瞞著他陪投資人喝酒,醉到帶著妝沉睡在沙發時。
睜開眼,就看到他盤著腿坐在地上,手里拿著工具笨拙地給我卸妝。
「一個小公司把你折騰成這樣,哪怕你躺家里逗鳥呢,還怕我養不起你嗎?」
我養你,禮禮,他這樣說。
后來我數次想過問他,卻從未出口。
如果,我真的信了你隨口而出的承諾呢?
12
多年來,我們故意視而不見的現實被擺在眼前時,是在一個稱得上家宴的席上。
他帶我去一個親戚孩子的滿月席,這些年我只游離在他身邊,從未踏進他真正所在的那個圈子,那原本也不該是我出現的場合。
在那里,我見到了他母親,穿著一條量身定做的絳紫色旗袍,暗色牡丹刺繡,典雅雍容。
我忐忑緊張得手指掐進掌心,在心里無數遍預演該如何得體地打招呼時。
她的眼神并未在我身上停留,那是一種毫不在意的漠然,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