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哭。
「我女兒也早產大出血,病危通知書都下了。」
「唉,我實在走投無路,只好去棲霞寺給她祈福。」
「也算幸運吧,回來的時候,她慢慢恢復了意識。」
「你看,人總得有個寄托。」
「所以別放棄希望,也許她下一秒就醒了呢。」
……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傅則湛扶著墻壁,慢慢站起身,朝她說了句謝謝,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
當一個人無能為力時,只能選擇其他方式期盼奇跡發生。
譬如,信仰。
這個時間點,棲霞寺已經閉寺。
路邊停著一輛黑色邁巴赫,傅則湛下車,望著眼前通往佛門之地的莊嚴道路。
看似近,實則遙遠。
他毫不猶豫地屈身下跪,以最虔誠的叩首姿態,參拜、祈福。
寒風凜冽,冷意沁骨。
細雪落在他臉上,融化時像極了眼淚。
他站起身,向上一階,再次彎下膝蓋。
一步一叩首。
拜至寺門前。
值守和尚聽見動靜,單手作揖:「施主,您若想祈愿,天亮之后再來。」
傅則湛眉目低垂,長跪不起:「我等不及了,勞煩師父破例,讓我求個平安符。」
二人僵持不下。
和尚被他的堅定與誠心打動,領他進了門。
一方凈土,三炷清香。
傅則湛雙手合十,誠摯默然,輕喃出聲:「求神佛庇佑,我心無別念,只愿我妻渡過難關。」
經幡揚起,似有回應。
求到開過光的平安符,已是破曉之時。
傅則湛滿懷珍重地捧在手心,趕回醫院。
大概是神真的聆聽到了他的訴求。
兩個小時以后,搶救室的燈滅了。
醫生如釋重負地通知他:「傅先生,恭喜。您太太的血止住了,目前已脫離生命危險。
」
梁馥語轉到了普通病房。
但還沒有醒。
傅則湛拿出平安符,動作輕柔地塞進她的手心。
「老婆,別睡了,睜開眼睛看看我。」
梁馥語的睫毛顫了顫。
她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她沒有喝下那杯摻有春藥的香檳,自然也沒有遇見傅則湛。她努力拍戲賺錢,將愛情拋之腦后,一有空就帶爸爸去醫院體檢,去周游世界。
每年生日,她只許一個愿望。
「祝爸爸長命百歲。」
可是,耳畔有個聲音不斷呼喚她。
「老婆,求你,醒過來。」
「老婆……」
梁馥語的睫毛眨得更厲害。
像從很沉的水里冒出來,身上的一切枷鎖解開。
她緩緩睜眼,望見傅則湛的臉,望見醫院雪白的天花板,才發現,只是大夢一場。
她的爸爸。
沒有長命百歲。
17
醒來后,我做了兩件事。
第一,以「故意殺人」的罪名起訴白初初。
我家門口安裝了監控,如實還原當天的所有經過。
門鈴響起,我爸去開門,聽見白初初言辭侮辱我,一時激憤跟她爭論。
沒過多久,他捂著心臟栽倒在地。
白初初見死不救,還笑得直不起腰。
我把這段視頻提交給警方后,白初初終于害怕了,她來醫院找我,想賠償和解。
我抄起桌子上的水杯,朝她砸去。
「做夢。」
我一定會讓她把牢底坐穿。
她被我暴怒的眼神嚇到,瑟縮在傅則湛身后。
哭著拽住他的衣角:「阿湛,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幫我求求情,我真的不想坐牢。」
傅則湛眸光微動。
到底是刻骨銘心的初戀,即便不愛了,也不希望她過得太慘。
他開口的前一秒,我從枕頭底下拿出平安符。
「傅則湛,這是你為我求來的。」
我生產那晚,圈內盛傳佛子走下神壇,佇立于無邊風雪,一步一叩為我求得平安符。
媒體報道情深似海。
我抬起頭,反問他:「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早產大出血嗎?」
傅則湛搖頭。
我笑了下,淡聲告訴他真相:「因為,你的小白,把我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我和孩子差點死在手術臺上。」
「現在,你還想勸我放過她嗎?」
白初初的臉色變成肉眼可見的驚恐,徒勞辯解。
「阿湛,不是……」
她被大力推倒在地。
傅則湛甩開她的手,極為厭惡地理了理衣袖,親自撥通報警電話,送她進了監獄。
十幾年有期徒刑。
我想,她后半生一定會在里面得到許多「關照」。
第二,處理我爸的身后事。
小老頭平常挺高大一人,現在變成了一個小盒子。
下葬那天,唐時前來吊唁。
聽說我昏迷、住院那幾天,他想進產科探望我,卻被傅則湛的保安攔在門外。
此刻,他穿著黑色的大衣,低頭進入靈堂,將一束白菊放在遺像前。
我們沉默地對視幾秒。
他語調沉重:「節哀。」
短短兩個字,輕易勾起我所有的情緒。
我想起在江南的那幾個月,我爸清晨去市集買菜,出門前總會問我今天想吃什麼。路過隔壁也會招呼唐時,問他蔥姜蒜有沒有忌口。
我跟他之間,承載了關于我爸的太多回憶。
憋了多日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如斷線珠子般滾落。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哭得這麼歇斯底里。
唐時坐在我的身旁,安安靜靜地聽我哭,他的手扶著我的肩膀,想幫我拍背順氣。
可是,猛然間,我被另一只手拽到懷里。
傅則湛扣著我的腰,看向唐時的眼神充滿敵意。
「別碰我老婆。」
是警告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