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為個子矮形象好,站在第一排。
已是初冬,我們的表演服卻是白色齊膝短裙。
其他人都穿了透明的長筒襪。
我不舍得花錢買,因為平時穿不上。
所以光著腿。
寒風瑟瑟,我雙腿不斷顫抖。
小腹墜脹,熱流滾滾。
唱歌途中,還要配合簡單的伸腿舞蹈動作。
我一伸腿,有東西沿著腿根掉了下來。
是我買的劣質衛生棉。
它染著血,掉在了舞臺中央。
我腦子「轟」的一聲就炸了。
腹部的開關像被打開,鮮血汩汩而下,沿著腿根緩緩而下,匯入鞋襪之中。
表演還在繼續。
我沒有勇氣抽身就走,只能像木偶一樣站在舞臺上接受眾人的審判。
眼前一片昏花,耳朵里涌入無數的笑聲。
終于熬到結束,我甚至都忘記撿起那塊恥辱,落荒而逃。
我一直跑到了頂樓。
樓頂有一些花盆,里面的花已經枯死。
我想起臨開學時,爺爺把菜園里那棵開了好些年的紅薔薇給挖了。
我當時問他:「開得這麼好,干嗎要鏟掉?」
「表面看著好,其實底部已經黑桿了,遲早會死的。」
我就像是那一叢薔薇。
表面看著繁花簇簇,實際底部的根系已經腐爛。
死亡,只是遲早的事……
鮮血還在繼續往外涌。
烈烈的風,吹起了我的裙擺。
我看向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如果現在從這里掉下去,會不會打斷學校精心準備幾個月的校慶?
我往前一步,腳跨在護欄上。
就在這時,身后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玲玲……」
11
我一回頭,看到了爺爺。
他穿著早幾年姑姑買的,他一直舍不得穿的新外套,蹬著黑色皮鞋。
背著一個大帆布包。
他咧嘴朝我笑,眼角密密的皺紋層層堆疊:「玲玲,快過來!」
「爺爺湊到錢了,帶你去看病!」
他把帆布包打開,從里面掏出很多寶貝。
「這是爺爺給你曬的魚干,還有潤餅,肉粽……」
「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
我的眼淚滂沱而下,轉身飛奔著撲到他懷里。
爺爺緊緊摟住我,聲音哽咽:「你這孩子,身體不好,大冷的天還站在頂樓吹風,你不要命了?」
「你要急死我嗎!」
他堅持把外套脫給我穿,扯著自己里面的衣服:「這衣服太舊了,會不會給你丟臉?」
我使勁搖頭,熱淚滾滾:「不會,不會。」
進了樓道,我才發現班主任老陳居然站在門邊。
他額上都是汗珠,看到我后長出一口氣:「表演失誤也不是大事,身體要緊,快跟你爺爺去醫院吧。」
所以,他也知道。
剛才有一瞬間,我動了想死的念頭。
爺爺帶著我去市醫院。
他不太識字,就跟在我背后付錢。
他把鈔票縫在褲腰上,每次掏錢都要去廁所解腰帶。
怕我等著不耐煩,他跟我解釋。
「人多小偷就多,這是你看病的錢,爺爺一分錢都不能丟的。」
「爺爺還能賺十年錢,這里是大醫院,你的病一定能看好。」
……
醫生開了一大堆檢查。
等待結果時,我們去醫院的小賣部吃午飯。
爺爺給我買了一個豬排盒飯,找店家要了一杯開水。
我們坐在外面的長椅上,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兩個面餅就著開水吃。
「我在家做多了,不能浪費。」
給我掏幾百上千的檢查費他不眨眼,卻不舍得花十塊錢給自己買一份熱飯。
我真是該死。
我居然忘記了要好好孝順他的承諾。
醫生說我是月經不調,給我開了藥,讓我先按時吃。
出醫院時,天色已經擦黑。
爺爺擔心家里的雞鴨,急著趕回去。
我送他去坐車。
上車前,他把身后最后的一百多塊遞給我:「玲玲,天冷了,拿去買雙厚鞋子穿!」
他站在大巴的臺階上,摸摸我的頭。
「一定要按時吃飯,身體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學習。」
回了學校,有男生在背后嬉笑議論。
「就是她,那個血染舞臺的……」
12
正是窘迫,一道明亮的聲線傳入耳中。
「說什麼呢,你們沒媽媽沒外婆沒有姐妹嗎?」
是班長劉彤。
她攬住我肩膀:「別搭理他們,嘴這麼碎。」
正是晚自習期間。
她牽著我進教室,大家紛紛抬起頭來。
看了我一眼后,又低頭,看書的看書,做題的做題。
沒人格外關心或者安慰我。
但這就是我想要的。
我希望大家徹底忘掉那件事,就當從未發生過。
下晚自習時,教英語的王老師叫住我,遞給我一袋東西。
「我跟陳老師給你買的,他不好意思給你,托我出面,你快拿回宿舍吧。」
「以后你有什麼不懂的題,可以來問我們老師。」
袋子里是幾大包衛生巾,還有紅糖和紅棗,以及一盒全新的內褲。
這所學校里的絕大部分人都很淡漠。
但,這一點細碎的溫暖,就足夠讓我鼓起勇氣前行了。
醫院的藥吃完,也放寒假了。
情況并沒有太多的好轉。
爺爺敦促爸媽寒假帶我再去看看。
媽媽皺眉:「這麼大的醫院去了都沒啥用,還能去哪里看嘛。」
「大過年的跑醫院多不吉利!」
爺爺又念又罵。
爸媽最終還是拿了兩千塊出來:「過完年,你帶她再去看看。」
這年正月,天氣很暖和。
爺爺閑不住,大年初六就去菜園子里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