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時,我來了第二次月事。
很不幸。
足足兩個星期,它依然沒有停,肚子也很疼,導致我考試時腦子都是昏昏沉沉的。
考完回家,爺爺嚇壞了。
「玲玲,你的臉怎麼雪白雪白的?」
他又帶著我去打針。
醫生說:「最好還是帶去大醫院看看。」
爺爺就念過三年學,大字不識幾個。
自然只有爸媽才能帶我去。
那天下著秋雨。
沒一會兒他打完電話冒著雨回來了。
我坐在門邊,朝著他微笑:「爸媽不會回來,是嗎?」
3
爺爺語氣悶悶的:「來幫我殺雞。」
他要殺最大的一只烏雞,讓我幫他抓雞腳。
「這烏雞還沒長成。」
雞至少要養五個月,下過蛋后,才算是老母雞。
「讓你抓就抓,別說廢話。」
時候未到,雞不肥。
但湯依然很香。
或許是因為它是用愛熬成的吧。
后來過年,爺爺就我看病的問題,跟爸媽吵了一架。
媽媽尖銳的嗓音狠狠戳著我耳膜:「每個女人都要來的,就她嬌貴些?」
「她要是因為來這個死了,那也是她的命!」
「醫院那都是宰人的地方,能去嗎?」
整個初一初二,我的例假一直不準。
有時一來半個月不走,有時兩三個月不來。
好幾次都痛暈過去,把老師嚇得夠嗆。
經常要打止血針。
那時我很自卑。
下課不敢輕易挪動,放學總是最后一個走。
因為它時間和量都不規律,時不時會弄臟凳子。
那會兒最怕老師叫我起來回答問題,每天都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
但是也有很多細碎的溫暖回憶。
有次我弄臟了凳子,用紙巾怎麼都擦不掉。
我忐忑不安地去廁所,回來時發現同桌李桉的凳子放在我桌子下,我的凳子不見了。
那會兒還小,對這種事諱莫如深。
我腦子正轟隆隆時,李桉拎著我的凳子回來了。
同學笑話他:「李桉,好好地洗什麼凳子,是不是把屎崩凳子上了?」
李桉瞪他們:「是你們嘴里的糞噴我凳子上了。」
我臉紅得要滴血,用蚊子一樣的聲音說謝謝。
也不知他有沒有聽到。
但后來很多次,他都偷偷幫我洗凳子。
我的情況,室友們大概也知道。
有次肚子痛得實在不行,路都走不動。
是室友小迪背我回的宿舍。
她睡在我下鋪,有時半夜,我能感覺她給我蓋被子。
還有爺爺。
他每周都會騎車往返三小時給我送烏雞。
說服嚴厲的宿管,請她燉給我喝。
溫在電飯煲里,可以連續喝兩天。
但也有,讓人恨不得狠狠剜走的記憶。
我那會兒是語文課代表。
肥膩高大的語文老師,總是趁沒人的時候抱我。
他說:「你從小缺少父愛,就拿我當爸爸吧。」
「你這麼漂亮這麼乖巧,讓爸爸好好疼你!」
你看。
有閱歷的成年人,對于一個半大孩子,簡直是降維打擊。
我的確沒有被父母愛過,他輕松地握住了我的軟肋。
從沒有人對我進行過性教育,生理衛生講到那一課,老師也讓我們自習。
我膽怯我害怕,可不敢強勢拒絕。
后來,他老婆找到學校,把我叫出去,抽我耳光罵我狐貍精,勾引她老公。
我哭著給媽媽打電話。
她不信我。
「你瘦得跟個猴一樣的,誰看得上你?」
「反正初中畢業你也要出來打工,不如初三就別讀了。」
4
初二暑假,爺爺去幫姑姑搭把手帶孩子。
爸媽問都沒問他,帶著我進廠了。
其實我成績一直不錯。
如果考試時沒有遇到「大出血」,我是能拿到年級前十的。
可爸媽從不關心,甚至從沒問過我考得如何。
讀小學時,老師曾問過我:你長大了想做什麼。
我很務實:「跟爸爸一起去打工。」
很可笑吧。
那就是七八歲時,我的夢想。
我以為,我的人生跟爸媽,跟村里的很多女孩都一樣。
然而流水線跟我想象得截然不同。
爸媽的廠子是做服裝的。
我是新來的,被安排最簡單的剪線頭。
很多品牌的衣服都是工廠代工再貼標。
有些品牌要求嚴格,不能有線頭。
剪一件衣服的線頭,拿三分錢。
我手腳慢,工廠急著出貨,車間主任一直催我。
媽媽在車袖子的間隙也兇我:「你弄快點,在那繡花嗎?」
廠里有很多是夫妻檔出來打工。
帶著兩三歲大的孩子。
那些孩子跟弟弟一起,在車間外的水泥地瘋跑。
到了晚上,就睡在硬紙板上,等著父母下班后,將他們抱回宿舍。
那天我加班到凌晨四點,才將手里的活干完。
胳膊酸得幾乎抬不起,手指也是僵的。
出車間時,天色已經蒙蒙亮。
城市正在蘇醒,而我,還未入睡。
只睡了不到三小時,又被爸媽叫起來上工。
很多工人會為了幾分錢,跟核算工時的會計大吵大鬧。
嗡嗡作響的機器,汩汩而下的汗水,高高揚起的灰塵,車間主任銳利的嗓門。
還有。
下半身好像永遠也停不住的血。
所有的這些混在一起,如厚厚的巖漿,正一寸寸將我吞沒。
這種日子,是一眼能看到頭的絕望吧。
一個多月后的下午,客戶來考察。
車間主任點頭哈腰,陪著接待。
領頭的姐姐約莫三十歲,化著精致的妝,穿著淺灰色套裝的工作服,蹬著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