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地站到她身邊,她今天穿了一件水藍色的簡易系帶禮服,襯的腰細腿長。
「你們經常搞這種宴會嗎?」她小聲問我。
我想了想:「也不算經常,一個月有一兩次,逢年過節會多一點。」
「這個頻率已經很恐怖了。」方遠黛又朝我湊近了一點,「這衣服像個殼子,穿的我喘不過氣,有什麼東西磨的好疼。」
「我們去衛生間,我幫你調整一下。」
于是宴會的主角拉著我偷偷跑到了二樓的衛生間,我將門關上鎖好,方遠黛背對著我,我檢查過她的衣服,解開上面的系帶重新綁了一次。
「好點了嗎?」
「能喘氣了。」她呼出一口氣,「剛剛是什麼東西那麼硬?」
我攤開手掌給她看:「有枚小別針沒取下來。」
「我已經開始懷念我的 T 恤和連帽衫了。」
「不下去嗎?」我看她直接將高跟鞋脫了下來,赤腳站在地上。
「在下面一直呆著精神受不了,好多叔叔阿姨過來打招呼,我一個都不認識,你以前也是這樣嗎?」
「差不多。」
「那豈不是很累。」
「很累,但是要去,總會習慣的。」作為主人我不能不在,而作為客人也不能不打招呼先行離開。
她嘆了口氣:「我不是很喜歡他們說話的方式。」
「怎麼了?」
「那些人來招呼,說我是許家的真千金,反正就是一些客套的夸獎。我知道那些是場面話,說這些也是為了哄人開心,但我就是不喜歡真千金這三個字。」
她俯下身摸著自己腳踝后面被高跟鞋磨出來的傷口。
「為什麼要用真假去定義一個人,這聽起來就像是把你和我前 17 年的人生和身份全都否定了一樣,我們又不是古董或者奢侈品,還有贗品這一說。
」
這段話就像是風,將這段時間聚集在我心頭的烏云頃刻間吹散了,明朗的光線灑落。她將我所捉摸不清的心情,不知是何緣由的煩悶剖析的一清二楚,是啊,我和方遠黛 17 年的日子對于人的一生來說的確不算長,可對于現在的我們來說就是全部了。她有自己為之自豪的父母,有熱愛的夢想,我有與家人共同度過的時光,那些珍貴的回憶和溫情,這些東西在一夕之間仿佛全變成了假的,是需要被撥亂反正的東西。
于是我也把腳上的高跟鞋踢掉,和她一起赤著腳坐在洗手臺上。
「你以后一定能成為優秀的大作家。」我如是說。
「那你呢?大植物學家?」她笑瞇瞇地看我。
我搖了搖頭:「如果我們不換回來的話,我打算去學商務或者外語,以后幫哥哥打理公司。」
「你不是說你想去國外學植物學嗎?」
「那個是理想。」
理想和現實總要在生活的天平上衡量,理想可以很單純,但現實永遠有無數的附加品,于是這天平搖搖晃晃,最后放著理想的那一端變得輕如鴻毛。
我以為所有人都和我一樣,但方遠黛并不是這樣,我從來沒有從她那里看到對于追求理想這件事上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現實了?」我問她。
「現實不好嗎?」她反問我,「這是你經過自己的考量做出的決定,只要你下定決心,那我覺得這也不錯。」
我們坐在衛生間里一起談天說地,空氣中漂浮著芳香精油的味道,四下只有隱約的水聲,仿佛外面的人聲鼎沸與我們沒有半點關系。
方遠黛告訴我,剛才我的養父母帶她見的客人是一名出版社的負責人,他們想要給她寫的小說投資出版。
「那太好了。」我真心實意為她感到高興,但我注意到她的表情并沒有多少雀躍,于是我心底方才的熱情也逐漸減弱,「你不高興嗎?」
「心情很復雜,如果要說高興的話,確實是很高興,但是總覺得像是走了什麼不合理的捷徑,心里有點愧疚。」
我想了想,反問她一個問題:「你覺得我是一個努力的人嗎?」
「當然了。」她像是沒有思考那樣直接說了出口,「我聽阿姨說你成績門門都在年紀前十,每天還要練兩個小時鋼琴,還舉辦了自己的演唱會不是嗎?其他時間也都在溫室培育月季,誰說你不努力,我去套他麻袋。」
「但是我也得到了很多幫助。你知道嗎,演唱會是許家出資的,兩個小時的演唱會,場地租賃、服裝費用、人員費用,加上各種各樣的雜物費他們花了二十萬。如果不是種植植物,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花種和泥土的價格也那麼高,有些名貴的植株甚至有錢也買不到。」
我輕聲對她訴說,我知道這些話在有些人耳中聽起來,就像是既得利益者的炫耀或者別的什麼,但我相信方遠黛一定能理解我真正想表達的東西。
「我一開始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后來許子衿告訴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家庭,每個人能得到的資源也不一樣。既然我們得到的更多,就應該更加謙遜,更加努力,要努力到配得上我們所得到的東西。
」
貧窮的家庭會羨慕溫飽的家庭,溫飽的家庭會羨慕富庶的家庭,這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