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在門口的鞋柜換了鞋,穿著一件輕薄的夏季衛衣和一條短褲,應該是她自己帶過去的衣服。
「你沒穿衣柜里的衣服嗎?你比我高一些,有個柜子里是寬松類型的服裝,我在衣帽間標注了,那些都可以穿。」我想了想又繼續補充,擔心她是不是不愿意穿別人的衣服,「都是新的,我沒有穿過。」
「不用不用,我還是喜歡自己的衣服。」
她擺了擺手,從自己的屋子里翻找了一會,找出一本包著彩色封皮的筆記本來。
「你今天有什麼安排嗎?」方遠黛問我。
「我打算寫作業。」
「那我們一起寫?」
「好啊。」
12
和朋友一起寫作業對我來說是個新奇的體驗,絕大多數情況我回到家時,養父母請來的家教老師就已經在等待了,我會在他們的指導下完成作業和他們給我的額外練習,然后是錯題總結和各科目預習。而現在,一張小小的桌子上,我們面對面坐著,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烘烤出一室暖意,空調機箱發出輕微的聲響但并不吵鬧,我寫我的卷子,她寫她的作文,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彼此。
房間里很安靜,我已經習慣了安靜的環境,但今天的安靜卻和平時有所不同,安寧、平和,令人放松。
我寫完了一張數學卷子偷偷看對面的方遠黛,她寫的很快,文字在她的筆尖如同音樂般流淌,橫平豎直勾勒出詩一樣的語言,她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思想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逐漸到了正午,方遠黛邀請我一起去吃午飯,她說樓下有一家攤子的小餛飩做的一絕。
我跟她一起穿過這城市狹窄的小巷,煙火味道在頭頂飄散,這里藏著一條街的蒼蠅小館,時值飯點,街邊隨意架著的塑料桌上坐著三三兩兩下班的客人,熱鬧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們找了一張低矮的桌子坐下,方遠黛熟練地要了兩碗餛飩和一碟蔥油餅,又用自帶的濕紙巾將桌面擦拭干凈。我拘謹地坐在位置上,不過多時熱情的老板娘就將食物端上了桌,飽滿剔透的餛飩漂浮在灑了香菜末的清湯里,蔥油餅炸的恰到好處,冒著滋滋的油香。
食物很好吃,身旁的食客談話的聲音不時傳來,聊著工作或者課業,享受著難得的休息時光。家里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餐桌上總是一片安靜與沉默,可現在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吃到好吃的東西讓人開心,和關系親密的人一起交談著彼此的感想,不用去計較繁瑣的禮節,也不用費盡心思考慮話題,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感覺很好。
帶著作業本離開之前,方遠黛跟我說,我應該多說說話。
「我不是很喜歡說話。」我輕聲回答。
「是嗎?但我覺得不喜歡說話,跟想說卻不知道怎麼說還是有區別的。」
她沖我揮手,坐上了離開的公交車。
13
我回到方遠黛的房間繼續完成今天的作業,當拿出新一張卷子的時候又想起了她的話。
不喜歡說跟想說卻不知道怎麼說的確有區別,一個是自己不愿意說,另一個是想要說,那我是哪一個呢?
很多人夸我安靜,夸我穩重,可這些換一個角度思考就是沉悶和無趣。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我努力回想自己的過去,想到我以前上過的那些課外班。第一次是芭蕾,那天養母跟我說她給我報了芭蕾舞的課程,從這周六開始,我上了一個月,在一次訓練中因為自己的姿勢不正確扭傷了腳腕,他們就立刻取消了課程。后來是馬術,第二次上課的時候我從馬上掉了下來,很危險,但我覺得這沒什麼,反倒覺得很有趣,但養父抱著我像抱著一個易碎的玻璃玩偶,手都在發抖,當天就不再讓我繼續學習馬術。我意識到父親很害怕,所以雖然喜歡,但還是同意了他的決定。
再后來是插花,我喜歡植物,但不喜歡枯燥的禪坐,老師告訴我這是修身養性的一環,但小時候的我只覺得渾身難受。上完課養母問我喜不喜歡,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告訴她我不喜歡。
隨后這門課程也被取消了,那天我很高興,直到晚上我醒來喝水,聽到養母在打電話道歉。
那名插花老師是有名的人物,這門課程是她知道我喜歡植物后跑了很多人花了很多錢才求來的,我躲在門后聽著她一次又一次低聲道歉,愧疚像是潮水一樣將我淹沒,直到我喘不過氣。
所以后來當他們送我去學鋼琴,問我喜不喜歡鋼琴的時候,我說了喜歡。
他們很忙,非常非常忙,忙到最長的一段時間我有一個月沒見到養父一面,所以從小所有人都在告訴我,你要聽話,要懂事,要讓父母省心,而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在外面那麼努力都是為了哥哥和我,我應該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要給他們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