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的氣氛壓抑地讓我喘不過氣,只有雙方的父母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服務生進來換餐盤,我把盤子遞給她的時候,看到方遠黛正在看我。
她沖我悄悄比口型:要不要出去。然后指了指門。
我偷偷瞧了一眼大人們,他們并沒有注意我們,于是對方遠黛點了點頭。
我們倆稱要去衛生間,從座位上溜下來,穿過富麗堂皇的酒店走廊,徑直走過掛著水晶燈的大廳,最后來到了酒店外面的噴泉。
夏日的晚風吹拂,帶著植物的氣息和微涼的溫度,被這風一吹我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我走到酒店外面的馬路上,在路邊的小商店里買了兩根冰棍帶回去,我和方遠黛一人一根,她向我道了謝,我們二人就并肩坐在噴泉旁邊,舔著冰棍看外面的車水馬龍。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或許是因為誰也找不到話題,耳邊只有蟬鳴。
仲夏哪怕是夜晚溫度也很高,冰棍很快就融化被我吃完,我咬著僅存的木棍,舌尖上傳來糖水的味道,終于忍不住先開了口。
「你不恨我嗎?」
5
「為什麼恨你?」她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我搶了你的爸爸媽媽,還搶了你的人生,許家的生活本來就應該是你的。」我輕聲說。
她才是許家的正經女兒,我住的別墅,坐的豪車,一身的名牌,光鮮亮麗的生活本來都應該是她的東西。
「按你這個邏輯,我還搶了你的爸爸媽媽呢。」她把我手里的木棍要過去,一起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然后坐回來,指了指自己腳上的鞋,「看到這雙鞋了嗎?」
我看向她的鞋,那是一雙很簡單的帆布鞋,上面用丙烯顏料涂抹出明媚的色彩,洗的很干凈,看來它的主人很愛惜它。
「這是我 16 歲的生日禮物,論價格也就 80 塊錢,原本是雙純白的鞋,是我自己在網上挑的,還包郵。上面的圖案是我跟媽媽一起親手畫的,但你給我一百個億我都不換。」
她的話里帶著真心實意的高興,甚至有點炫耀的意味。
「你爸媽對你好嗎?」她突然問我。
「你是說你爸媽?」
「呃……也對,我爸媽?」她說我爸媽的時候遲疑了一下。
「挺好的,他們在外面打拼很忙,但從來沒有缺席過我的家長會,每年過生日也都會準備禮物。他們知道我不喜歡吃洋蔥,每次都叮囑家里的阿姨不要做有洋蔥的菜。知道我喜歡綠色,只要給我買東西總是先選綠色的。我三分鐘熱度,芭蕾、插花、騎馬學了三天就不想學了,但他們從來沒說過我。」我忍不住反問她,「那你……我爸媽對你好嗎?」
「當然好啊。」她雙手后放,支撐著身體,自然地舒展兩條腿,那兩條腿修長筆直,和她的親生母親一樣,「我爸,不是,你爸爸工作很忙,周六日加班是常態,但是因為怕我不好好吃早飯會每天六點爬起來把早飯和午飯都做好再走。你媽媽是個喜歡讀小說的人,怎麼說呢,心態很時髦?我初中喜歡看漫畫,她沒說過我玩物喪志,會把我買來的漫畫按照期刊順序整整齊齊收到書柜里。高一的時候她答應我期末英語考到 120 分就給我買 switch 游戲機,現在我們倆用一個賬號,她上次還跟我炫耀她在游戲里做了個超大的花園……」
她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說著和父母相處的日常,話里都是平凡又溫暖的故事,光是聽著就覺得溫馨又美好。
說了半天,她似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止住了話頭。
「你想換嗎?」她問我。
「不想。」我斬釘截鐵地輕聲回答。
「我也不想。」
6
方遠黛俯下身,托著腮看街邊一輛又一輛的車經過,天色漸晚,街邊的路燈逐個亮起,倒映在她漂亮的眼睛里。
「我就是有點生氣。」她說著,輕聲嘆了口氣,「被抱錯也不是我們的錯啊,我們當時都還在保育箱里,能知道什麼。換孩子明明對我們來說是天大的事,為什麼沒人來問問我們的意見呢?」
是啊,為什麼直到現在都沒人來問問我們的意見呢?
于是我們又聊了很多,我從她那里知道她很喜歡讀書,喜歡看電影,喜歡一切天馬行空的東西。她拿過好幾個青年文學比賽的獎項,以后的理想是當一個自由撰稿人或者去出版社當編輯。但是理科不行,一看到數學物理就頭大,從小五音不全,小學的時候老師選合唱團從來不選她。我聽著覺得有意思極了,我養父一看書就頭疼,除了報紙看不進去其他字多的東西,而我的養母在音樂上極有天賦,還擔任過合唱團的指揮。
我在她身上看到一種恣意生長的自由和凌然,快活地像一只林間的鳥。然后我也和她講我的人生,我各科的成績都還算不錯,最好的科目是生物,以后想出國留學學植物相關的東西,家里的花園都是我在打理,我種了很多白色月季,各種品種都有,冰山、加百列、波萊羅……我從小學鋼琴,初中的時候舉辦了自己的小型獨奏音樂會,我很喜歡鋼琴流淌的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