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了幾天忙之后,我告訴她后面可能會更辛苦一點。
她瞧著我咳出了鮮血,問我是什麼病。
「胰腺癌。」
我隨手將擦血的紙丟掉,回復她。
趙棉卻一下紅了眼眶。
我有些慌了神,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女孩子看著我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念念姐,你才二十多歲。」
她的眼淚落在我的手上,灼得我手發燙。
「為什麼,會得這種病啊?」
女孩子才容易和女孩子共情。
哪怕我們其實相處才不久,哪怕其實她還并不了解我的生平,可她為我感到的難過與悲傷,都如此真切。
我其實并不傷心的。
因為習慣了。
可是當她小心翼翼地握著我的手,哽咽著問我:「很痛吧?」的時候。
我還是掉眼淚了。
病痛早就已經將我折磨得不成樣子。
從我睜眼,疼痛也與我一同醒來。
然后如影隨形。
我吃不下飯。
所有那些曾經的美味在我看來,都如同嚼蠟。
我不敢吃飯。
因為吃完會更痛。
痛苦不僅僅是生理方面的。
失眠導致的神經衰弱,無人傾訴,我只能自己日復一日地咀嚼著這些痛苦。
陪在我身邊的只有年年。
小狗不會說話。
只是在我難受的時候圍在我身邊打轉,急得叫喚。
我抱著它的時候,它就不叫了。
只是安靜地舔我的手。
「很痛。」
我告訴她。
這句話像訴苦,又像撒嬌。
本來應該說給愛你的人聽。
可我找不到人說。
我不能和爸爸說,因為他的女兒只有蘇唐。
我不能和媽媽說,因為媽媽已經是別人的媽媽了。
我也不能和宋隨說,因為他在為蘇唐謀劃著未來。
到最后,我卻說給了一個還不太熟悉的人。
28
我沒有再去醫院治療,治療只不過是讓自己再茍延殘喘,將痛苦的日子再拉長。
我靠著止痛藥和安眠藥過活。
一天天消瘦。
偶爾照鏡子,里面的人皮膚棕黃,面容枯瘦,完全看不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
好丑。
我想。
生命如迅速枯萎的花。
我開始走不動了。
趙棉每天推著我出去曬曬太陽,看著年年在草坪上玩。
偶爾我也讓她推著我去海邊轉轉,吹吹海風。
年年不嫌我丑,還總想親我。
但我不讓它親了。
趙棉不問我病情了,只是和我聊天,聊我以前,聊她以前,聊八卦,什麼都聊。
某天她收拾東西看見我壓在抽屜的婚戒,驚呼著問我:「念念姐,你結婚了啊?」
「對啊。」
「那你的老公……」
她說到一半又噤聲,似是察覺什麼。
我只是笑了笑:「他不知道。」
不知道我生病了。
也不知道我偷偷跑來了這里。
「你們離婚了?」
趙棉一時嘴快,說完又立馬捂住自己的嘴巴。
「沒有。」
「那他為什麼……?」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話,岔開話題。
29
海島上的日子過得很快。
快樂的生活都是很短暫的。
我開始撐不住了。
止痛藥失去了作用。
疼痛已經到了一種無法忍受的地步,我吃不下任何東西。
我在房間里藏了一把刀。
有時候刀已經放在手腕上了,可是看著屋子里熟睡的年年。
我又放下了。
活著對我來說,已經變成一種痛苦。
我很少出門了。
可躺著也疼。
趙棉就來和我聊天,講到鎮上的八卦。
她鄰居家女兒和男朋友鬧分手,每天晚上都在吵架。
后來女生在家里割腕鬧自殺,逼著男朋友不肯分手。
胡攪蠻纏,歇斯底里。
在醫院鬧了好大一通。
趙棉有些唏噓:「場面堪稱恐怖,怎麼會有人用自己的生命去挽救愛情?」
因為曾經愛得太深了。
后來就變成了執念。
才會耿耿于懷,歇斯底里。
我望著她笑:「我以前也像她。」
因為這輩子沒有被人愛過,才會一直渴望愛。
趙棉一副驚掉下巴的表情:「沒看出來,念念姐這麼溫柔。」
因為我有年年了。
「多去勸勸她吧,棉棉。」
最后總要看開的,她還有機會,及時止損,還能夠重新開始。
可我沒有了。
30
我真的撐不住了。
31
我讓趙棉推我去散了步。
晚間海邊人已經不多了。
我們走走停停。
路上很安靜。
年年也沒有叫。
她推我回房的時候,年年跟著擠了進來。
這幾天我已經不讓它進房間了。
它跑到我的床邊,想跳上來蹭我。
我讓趙棉把它抱走。
它不肯讓她抱,左躲右閃,又沖她齜牙咧嘴地叫,很兇很兇。
「年年。」
我喊了它一聲。
它又安靜下來,眼睛看著我,莫名委屈。
我看了趙棉一眼。
她把它抱起來帶走了。
門外它又叫了幾聲。
聲音漸遠。
我想起第一次見它。
它臟兮兮的。
瘦瘦的一個,看上去很可憐。
后來醫生說它身上全是毛病,還被人虐待過。
要是能早點遇見它就好了。
痛到意識渙散。
希望下輩子能夠早點帶年年回家。
讓它做一只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小狗。
不用挨餓受凍,也不會被人虐待。
我也能——
早點愛自己。
后記
1
趙棉打開門的時候,院子外已經站了一個瘦高的人影。
是念念姐的丈夫。
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身上落了一層霜,見到她時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像是上了發條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