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以為只要這樣做了我就不會再生氣。
以往確實是的,但這一招在今天顯然是行不通。
他把終于清理好的魚肉夾過來放在我面前的小碗里,然后又著手去處理下一塊。
我舉筷開始吃飯,但他夾過來的菜我一下都沒碰。
那個搖著花步的服務員再次向我們走來,她指著桌上的一道菜說我們沒點,要在結算單里把費用加上。
那道菜一百八十八。
「憑什麼?」我問。
「因為上到你們桌上了啊!」她說。
「是你上錯了,與我無關。」
這句話后服務員眼眶一紅眼淚一擠,一個被人惡意為難、楚楚可憐的形象豁然出現。
果然,周圍的「熱心觀眾」見狀開始紛紛勸說讓我得饒人處且饒人。
石墨林呆住了,在他幽靜無聲的人生中很少能見到這種「吵鬧」的場面。
一是他的性格和人吵不起來,二是以往我會照顧他的感受,在外面即便和人有了摩擦都會退一步海闊天空,如果對方得寸進尺,那我就退兩步。
他拼命地沖周圍的人群交織著揮手,請他們不要再圍觀了。但沒人知道他在表達什麼,知道了也沒人理他。
又恰巧我今天一寸都不想退。
「我不會付這道菜的錢,你報警吧。」
服務員聽后一邊賣慘說她工資低賠不起,一邊哭得像個被燒開了的尖叫開水壺。
開水壺的聲音實在不算好聽,店長被驚動了,出來和稀泥,提出這個菜品比較貴,已經是服務員一天的工資,能不能我付一半的錢,服務員也承擔一半。
呵,憑什麼?
憑什麼明明不是我要的,明明是別人弄錯了硬塞給我的,最后卻要我來買單。
「這道菜我在吃之前不知道上錯了,知道后沒有再動過一口。根據民法典第九百八十六條規定,得利人不知道且不應當知道取得的利益沒有法律依據,取得的利益已經不存在的,不承擔返還該利益的義務。」
店長見我是個硬茬,只好擺手說這道菜就送給我們了,那自認倒霉的語氣頓時將我氣笑。
「把你們上錯的菜拿走,既然不是我點的,之前不知道,知道了我就不會再動,別說得像我要占你們便宜。」
菜被撤走了。
這麼一鬧,誰也沒有繼續吃飯的心情。
我與石墨林相視沉默了兩三息。
「走吧。」我說。
「你還沒吃呢。」石墨林比劃著手語。
「沒胃口了,走吧。」
石墨林點點頭,從錢夾里掏出幾張鈔票,我看了眼,他多給了兩百塊。
呵,搞半天,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是惡人。
2
在回家的出租車上,我靠著玻璃窗做了個短暫的夢。
夢到大學時初遇他的情景。
我和他大學時同級不同專業,但有一門大課是多專業一起上的。
第一堂課我就去晚了,雖然是多專業的大課,但畢竟是新學期的第一天,還是不敢逃。
石墨林因為要讀唇才知道老師講的什麼,所以總是在第一排學霸區落座。
我到的時候階梯教室已經烏烏泱泱地坐滿了人,只有學霸區還有幾個空位。
我貓著身子,艱難地騰挪到他旁邊的空位坐下。
「現在麻煩遲到的這位同學起來回答一下我剛剛的問題吧。」老師說。
階梯教室里傳來低轟的笑聲。
我壓根不知道老師提的是什麼問題,求助地扯了扯旁邊人的衣服。
他看了我一眼,手指在書頁上劃出一個人名。
我照著他的提醒,磕磕絆絆地把那個拗口的名字讀了出來。
「開朗基羅·迪·洛多維科·布奧納羅蒂·西蒙尼」
沒想到這個答案一出,整個階梯教室爆發出雞鴨兔同籠般的爆笑聲。
老師也忍不住大笑,壓了壓手掌示意我坐下。
「同學,其實我們剛剛在聊天,還沒有正式講課,所以我剛剛的問題是,哪位同學愿意起來介紹一下自己的名字。」老師說。
我羞愧地趴在桌上,恨不得現在就能回宿舍打包行李離開地球。
他碰了碰我的手臂,遞過來一張紙條,「抱歉,我只是想提醒你,說名字。」
我扭頭看向他,誰知道只那一眼,我就被他的顏值打動了。
算了,看在他長得這麼好看的份上,就原諒他吧。
后面那堂課講的什麼,我已經全然聽不進去了,就覺得旁邊這個男生笑起來,真是要人命一樣的好看。
知道他是聽障人士,我有小小的意外,以及巨大的心疼。
此后,那門不太重要的大課,我一節都沒有逃過。
一開始,我只是不懷目的的接近他,像個圣母一樣釋放自己多余的善意。
后來熟悉起來,我自作多情地把自己當成他為數不多的朋友,還偷偷學了手語,繼續自我感動。
我從來沒想過,那些善意人家需不需要,我這個朋友人家又到底在不在意。
3
等我醒來時,已經回到家躺在床上了。
房間里亮著小夜燈,他守在床邊坐著睡著了,一只手握著我的。
我稍稍一動,他也跟著醒了。
初醒來,口干舌燥得很,伸手一摸發現額頭上還貼了一個退熱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