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許易的聲音傳來,他輕輕合上門,卻也沒有立刻開燈。
我感受到他正倚在玄關處,一動不動。
他在想什麼呢?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的病復發了,還會想要跟我結婚嗎?
醫生說,我的頭遭到過撞擊,選擇性失憶的病因就是那次撞擊。
能不能好,還是未知。
一片死寂中,他的手機鈴聲響得突兀,并且孜孜不倦。
久到連我都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許易終于接了電話。
接通不過短短幾秒,我就聽見他冷笑一聲,一字一頓,宛如惡魔:「那你就去死啊。」
我的許易哥哥,竟也有這麼冷酷殘忍的一面。
縱使我知道這話不是對我,仍然叫我害怕得發抖。
「原來你在家啊。」許易低嘆一聲,終于發現了我。
他邁步朝我走來,蹲在沙發前關切地問:「怎麼了,為什麼不開燈?」
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他伸出來探我額頭的手頓在半空中。
氣氛實在冷而凝,恰在此時,他的手機又響了。
屏幕上「林亦靜」三個字不停閃爍著。
真是陰魂不散,惹人生厭。
我忍不住冷了臉。
借著微弱的月光,我發現許易一直在盯著我,眸色深沉,仿若暗潮涌動。
他想看我作何反應嗎?
我剛才的反應,會不會太過了?會不會也讓他感到陌生、害怕了。
他不再看我,而是低頭作勢要接。
我心一緊,終于搶在他接電話的前一秒,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別接。」
許易看著我,我也逼迫自己直視他的眼睛:「不許接。」
無論如何,我不會再一次放任你離開我身邊。
12
如果說這輩子有什麼東西是我必須要爭的,那一定只有一樣,就是許易。
今晚的治療勾起了我許多回憶,愉快的、痛苦的、不堪的,甚至是更遠更遠的從前。
我不是程家的孩子,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原罪。
媽媽在與青梅竹馬的繼父履行婚約前,曾任性地跟一個空有皮囊的男人逃過一回婚。
逃婚的結果就是我出生了,出生在一無所有、老鼠蟑螂遍地的地下室。
似乎正式預兆了程拂雨陰暗不堪的人生。
我跟這些老鼠蟑螂其實沒什麼兩樣。
見了光,就得四處逃竄。
從我有記憶起,父母的爭吵伴隨著上門要債的辱罵,交織成我的世界里唯一不變的主旋律。
慶幸的是,那個男人死得很早,我媽于是又可以拖著行李,嬌弱地倒在曾經的未婚夫的懷抱中。
只是這次,她不得不帶上一個拖油瓶,一個只要活著就間接證明了她污點的罪人。
妹妹常常趁著繼父不在時將我的東西扔出家,媽媽不撿,更不許我撿。
「媽媽再給你買,別為了這麼點東西惹妹妹不高興。」
我低著頭,早已學會了不作無謂的爭辯。
媽媽說過無數次,這里的一針一線,都是繼父所有,換句話說,都是妹妹所有。
我有什麼可爭的呢?我又何必去爭呢?
直到妹妹將手伸向我懷里的玩偶。
那是他親手做的娃娃,娃娃的眼睛是那個男人衣服上拆下來的扣子。
記憶早已模糊,但我始終記得男人的手,很溫暖。
他那麼暖的手,卻做出了一只這麼丑的玩偶。
但不管再丑,這也是我的東西。
我毫不猶豫地用力推倒她,甚至沖上前想在她臉上狠狠踩幾下。
只是還沒來得及,我便被媽媽推開,重重摔倒在地。
一屋子里的人都慌忙去扶妹妹,安慰妹妹,替妹妹擦眼淚。
只有他朝我伸出手。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許易,視線順著一截過分蒼白的手腕往上,我看見了他的臉,以及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無聲的悲鳴。
后來他說,我們是同類,所以注定要被對方吸引。
我聽不懂這話。
在我看來,他有疼愛他的媽媽,有健在的生父,他們家的生意做得比我繼父家還要大。
這個家擁有最高主導權的人——我的繼父,尚且需要挖空心思上趕著巴結他們家。
這樣的他,與我算得上云泥之別,怎麼會是同類。
我只相信,我這種人,命賤是天注定的,但許易的出現,成了老天萬分之一的偏差。
感謝老天。
現在,這個偏差被我扣住手腕,卻仍然不疾不徐地勾起唇角。
像毫無波瀾的湖中心突然起風,他的笑容一點一點漾開。
他甚至開心地笑出聲,像個孩子。
我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只覺得茫然。
許易反握住我的手:「原來我們家小雨,也是會吃醋的啊。」
他的目光如此灼熱,哪怕是在夜晚也不能忽視。
……
不待我回答,他單手在屏幕上利落地輕躍幾下。
居然直接將林亦靜的號碼扔進了黑名單。
如此干脆,甚至來不及讓我表演一下阻攔。
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算了,我還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反正想拉黑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許易丟開手機,蜷縮著身子,將頭伏在我膝上。
「小雨,別害怕我。」他低聲喃喃,夢囈般地輕聲哀求,「永遠都別害怕我。
」
我將手指插入他發間,緩緩安撫。
他身上淡淡的木質香令我無比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