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許靈珺不是消失了,而是我的病又復發了。
11
我終于還是又一次走進了那個地方。
負責我的醫生也姓程,見到我來,他毫不驚訝地朝我點頭:「又見面了,程小姐。」
我實在無心回復他的寒暄,越過他徑直躺在弗洛伊德榻上。
如果可以,我真想永遠都不再有機會見到你,程醫生。
頭頂的燈刺得我眼睛微微發疼,哪怕閉上眼睛,眼前仍是亮如白晝。
逐漸適應后,我仿佛置身虛空,由內而外地感到安寧。
「新癥狀?說來聽聽。」
「我幻想出了一個……一個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人。」
「跟許易有關?」
我頓了頓,「嗯」了一聲。
「在我的記憶里,她欺負我,不,也不能算欺負我……是她教唆我的妹妹欺負我,妹妹剪碎我的裙子,扯我的頭發,她就躲在妹妹背后。但有一次,我記得很清楚,是她推我下樓梯,我怎麼會記錯呢?摔下樓梯那麼疼,疼得像脊椎的每一塊骨頭都碎成了幾十片,然后齊刷刷地扎進肉里……」
我死死攥住衣領,試圖讓自己能喘得上氣來。
這段可怕的記憶,只是稍稍提一下,就足夠令我心有余悸。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是第一次主動想起。
「可是現在,他們忽然告訴我,是我記錯了,其實根本就沒有這個人,這對我來說無異于是一個噩耗,那我究竟是怎麼滾下樓梯的呢?」
那天過后,我曾旁敲側擊地問過許阿姨,她言辭閃爍,避重就輕,最后還是告訴我,是的,是我記錯了。
縱使疑點重重,我仍然不能不懷疑是我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畢竟,這不是我第一次出現記憶錯亂。
從樓梯上摔下來以后,我忘了很多事情,其中也包括許叔叔和我繼父的死。
這兩個人就像是忽然約定好了一起去死,沒讓我知道。
約定去死。
……我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那這時候的許易在干什麼?」程醫生打斷我的思緒,繼續追問。
「他保護我……他一直保護我,但偶爾也有保護不到的時候。」我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我聽見程醫生低嘆了一聲,似是憐憫,又似是沉重的無力。
偌大的診療室里,我的聲音和情緒都開始逐漸渙散、飄遠。
我看見自己躺在地上。
我感受到地板的冷,隔著衣服,滲入骨髓。
許靈珺就站在樓上,漠然地勾起唇角。
仿佛在對我念著咒:「你去死,你去死。」
明明隔得那麼遠,我卻能看清她的表情,和那張與許易四五分像的臉。
我在心底吶喊。
許易,許易,許易。
為什麼你還不出現?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冷,真的好冷。
很快,大片鮮血染上她的臉,染上她潔白的裙子和她的笑臉。
那是我頭頂流下的血,被染紅的只有我的眼睛。
所以眼前全是血。
所以我的世界猩紅一片。
……
「有點意思。」程醫生邊整理記錄邊道,「一般人幻想出的大都是拯救者,而你,卻幻想出了一位加害者。」
「大概我從小就有被迫害妄想癥吧。」我低聲自嘲,「誰會推我呢?殺我……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程醫生沉思不語,照舊開了些藥給我。
結束時天色已經很晚了,出了診療室,路上行人很少,即便有也是行色匆匆。
格格不入的我仿若幽魂,游離在世界之外。
不知不覺間飄回了家。
天色早已經黑透了。
許易大概還在公司加班。
他不喜歡家里有外人,所以這棟房子永遠都是黑漆漆的,等待女主人將它點亮。
今天暫時不想點了。
我在黑夜中抱緊自己,忽然很想放聲大哭。
可是不能啊,我連哭泣聲都習慣了壓制。
小時候,我一度以為家里只有妹妹被允許活著。
因為只有她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肆無忌憚地發泄情緒,最后還能招來所有人的安慰。
而我,只被允許待在房間里默不出聲。
像一具死尸。
繼父不贊成地對媽媽說:「這孩子性格太悶,你該帶她多出去玩玩。」
媽媽干笑兩聲,忙著轉移話題。
這個家,有我的媽媽,我的妹妹,可對我最好的人卻是我的繼父。
他會帶我坐秋千,在我嚇得緊緊閉眼時摟住我:「別怕,沒事的,你睜開眼睛看看。」
他會給我買各種各樣的漂亮衣服,讓我穿上小裙子在他面前拘謹地轉圈。
然后他會由衷地夸贊我:「真漂亮。」
我喜歡他對我好。
可他對我越好,我媽就對他越愧疚,對我也就越冷淡。
「我就是賤命一條,不配別人對我好。」
年幼的我在紙上寫下「遺書」,被許易發現后,他一把火給燒了個干凈。
他的側臉被跳躍的火光映得越發冷峻。
「憑什麼是你死?」他轉過頭,明明在對著我笑,眼底卻漸漸泛出陰霾,「要死,也得是他們先死。」
我撲進他的懷里,不哭也不笑,就這麼呆呆地仰頭望著他。
他卷開我的袖口、領口,低頭看著我尚未痊愈的傷口,眼神寒得像開了鋒的利刃。
「啪嗒。」
門開的聲音令我猛地從思緒中抽離。
我心一驚,急忙擦掉眼淚,尚且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干脆假裝在沙發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