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有人跑到我面前來搶我的東西,我依舊不會發火。
我比所有人都痛恨這樣的自己。
小時候,我也沒少因為這個被許易訓。
但當時,未經世事的我被他保護得太好。
只懂撒嬌,也固執地相信許易不會離開我。
「反正有哥哥在,哥哥替我把東西搶回來不就行了,我要躲在哥哥身后一輩子。」
許易訓我訓得口干舌燥,也實在拿我沒轍,最后只能無奈地牽起我的手:「就當上輩子欠小雨的吧。」
話雖然這麼說,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笑的。
因為他雖然極力假裝嚴肅地抿著唇,可唇邊的淺淺梨渦終究還是暴露了。
曾經的我,仗著許易,也是很放肆的。
可是再后來,他不辭而別。
并且一消失就是整整七年,音訊全無的七年。
往日那些被他教訓過的人再度出現在我面前。
這次,因為記著許易的仇,他們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一開始,只是坐我的凳子,扔我的筆筒,拽我的頭發。
后來,不許別人同我講話,孤立我。
慢慢地,我變得越來越沉默,內心也越來越絕望。
連夢境,也是灰的。
起初,我嘗試以隱忍的方式報復他的不辭而別。
被反鎖在廁所一整晚時,我不反抗。
被凌辱,被孤立,被戲弄。
我通通不反抗。
看,許易,因為你,我成了比以前更膽小、更懦弱的人。
你會不會有那麼一些后悔離開呢?
會不會回來再看我一眼呢?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心死了。
我知道哪怕哪天我橫死街頭,許易也不會回來了。
他徹底拋棄了我,像當初那個說會愛我一輩子的父親一樣。
一個心死的人,是不會有懼怕這種東西的。
所以又一個被堵在小巷的夜晚,我用刻刀扎穿了朝我揚起來的巴掌。
鮮血橫流,哀嚎震天。
眾人驚散的那一刻,我跪倒在地,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
「你是殺人犯的女兒,你的身上流著會殺人的血。」
我是殺人犯的女兒,我的身上流著會殺人的血。
9
「我的哥哥許易,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好到,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為我付出一切。」
我輕輕摩挲著已經泛黃發脆的紙張,以及上面青澀的字跡。
媽媽邊整理我的衣柜邊笑我:「付出一切?嗯?你倒是說說他為你付出什麼了?」
我微窘,連忙合上日記本。
為了轉移話題,我問:「許靈珺會來參加婚禮嗎?」
媽媽漫不經心地從柜子里扔出我的舊衣服,「誰是許靈珺?」
「許易的妹妹,你不記得了嗎?」
我媽轉過頭來,一臉困惑地反問:「許易哪有什麼妹妹?他是獨生子。」
有那麼幾秒鐘,我覺得自己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一種詭譎又熟悉的陰影籠罩了我,這些年來拼命奔跑,自以為擺脫掉的陰影在照見太陽的那一刻,又悄悄冒了出來。
我甚至隱約聽見它的聲音:「永遠都別想擺脫我。」
「他是獨生子,后來許伯伯不是從外面抱回來了一個女兒嗎?她就叫許靈珺,王字旁,君子的君,媽,還是您教會我寫這個字的呢……」
后面的話我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多年都沒有見過她了,似乎許易消失了,她也隨之消失了。
她消失了之后也無人提及。
曾經我以為,只是因為她難以啟齒的私生女身份,所以大家才默契地閉口不言。
現在看來,事情遠沒有想象得那麼簡單。
我慌張地重復:「她……個子小小的,眉毛上有顆小痣,你見過她的,你肯定見過。」
我將日記本打開,已經顧不得力道會讓紙張損壞,我翻來覆去,可是就是找不到那一頁。
怎麼回事?
「你是殺人犯的女兒,你的身上流著會殺人的血。」
這句話如同夢魘,曾在我的本子上反復出現。
可是如今……
都沒了。
我媽嘆了口氣,盯著我的眼睛語重心長道:「你這孩子,又說傻話了,是不是最近備婚累著了?上樓去歇會吧。」
我頓住,識相閉嘴。
10
「我的媽媽,永遠拿我當小孩。」
小孩子的傻話,當然是不能信的,就好像瘋子、傻子、精神病人說的話。
尤其是像我這樣,天生就笨得離譜的小孩。
老師會冤枉你偷錢?怎麼可能!別瞎說了。
——不是不信嗎?為什麼要在事后給冤枉我的老師送禮,為什麼讓老師抓住把柄,當著全班人的面罵我是做賊心虛。
妹妹拿圓規扎你?不可能,她那麼乖,你一定是在哪兒學了這些騙人的話,或者你在博取大人的注意是不是?
——她確實是扎我了,針眼你也看見了,可你馬上改口說那是妹妹在跟我鬧著玩,說我是小題大做。
我的媽媽,她保護我的方式,就是一切都以「你太笨了,你不懂」來含糊搪塞。
一遍、十遍、百遍地馴化后,我已經懂得了如何自馴。
不是我受到傷害了,是我的記憶有問題,是我的精神有問題。
那些遙遠的記憶,和記憶里猙獰的人臉,都是我幻想的。
現實中,他們是那麼溫和仁慈的長輩,那麼可愛懂事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