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和我哥所剩無幾的夏天,蠶食。
27
9.16 號。
老家房子拆除的前一天,我來到了警察局。
我哥今天正好要出差,我偷偷來的。
來之前,給汪警官打了個電話。
「喲,小姑娘,你很久沒聯系我了嘛。」
他的聲線依舊老神在在,仿若對什麼都游刃有余。
「汪警官,我要自首。」
……
我覺得我扔出的算是重磅炸彈。
作為一名民警,該引起他十二分的重視。
結果,他不僅沒給我戴上銀鐲子,還要邀請我跟他去樓上喝茶。
「汪警官,您聽到我要說什麼了嗎,我說我要自……」
他頓住腳步。
「現在的年輕人啊。」
「這麼視法律如兒戲了嗎?」
我:?
「自首也是要有證明自己犯罪了的證據的。」
「知道嗎?」
夕陽落在階梯漫長無邊的影下。
警察站在樓梯頂端凝視著我,某一刻,恍若一柄利劍刺穿我。
我定了定神,朝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的養父,養母,都是我殺的。」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
「他們倆被我,砌進了我家老房子的墻里。」
「證據就是……明天我家房子拆遷,你們應該能看見他們的尸體。」
那是一道很漫長的對視。
我討厭能看穿人一切的眼睛,那麼有洞察力和穿透力,我喜歡我哥的,無論何時,他看我都是溫柔的。
「還真有意思啊。」
半晌,中年警官笑了,可我笑不出來,
正義之劍終于對我做出了審判。
懲罰那個曾經拋棄哥哥的自己。
「你們兄妹倆輪番來自首是不是?」
「不過,你哥比你早了一天啊。」
……
我哥……?
「小姑娘,你們家是今天拆,不是明天拆。」
「你哥騙你了吧?」
……
「他昨天就已經被關在了拘留所,現在已經被帶去現場做 dna 對比檢測了。
」
「正好,檢測結果要出來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看一看,到底誰是真兇?」
……怪不得。
從不出差的我哥罕見地出了差。
……怪不得。
我哥沒深究那個紙團上到底寫了什麼,因為那就是給我看的。
……怪不得。
怪不得,昨天中午吃飯,我哥看我的眼神狠不得把我黏下來。
分明就是。
覺得再也見不到我了吧。
……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跟汪警官上的警車。
我也不知道,他在我耳邊說了什麼。
窗外的風劃過無聲的街景,我頭一次想劫走我哥。
他們說立秋到了。
我的夏天也走了。
28
我的名字叫陸呦。
人販子說,是偷我的時候,包我的布上面繡著的。
賣到養父母家的那年,我三歲。
養母說:
「女孩子,不就是賠錢貨嗎?」
人販子說:
「你們給的錢太少了呀。」
「女孩子嘛,又不是親生的,當然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咯。」
「長這麼水靈,賣身體肯定好賣的啦。」
「況且,喏。」
「她不哭不鬧,悄悄地說啊,我偷的地方,是在城里大學旁邊的商業街哩。」
「有文化基因的。」
人販子像推銷產品一樣推銷我,
可養父母依舊在討價還價,最后,人販子說。
「你們走丟的那兒子叫陸鳴是吧。」
「這不巧了,這小姑娘叫呦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這姑娘能把你們兒子給招回來啊。」
養父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揉揉鼻子。
「什麼完蛋玩意。」
「俺兒子叫陸鳴是因為俺家雞老是不按時打鳴。」
「她叫個鵝我還信她能把俺家娃召回來。」
……
但是,他們最后還是把我買了。
因為我便宜。
因為……
那個叫養父的東西猥瑣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揉了揉我的小臂和腿。
「不是親女兒。」
「嘿嘿,等你再長大點。」
……
好像,別人總記不住童年發生的事。
可我的印象卻恨深。
就覺得每天都很疼。
有的時候是被媽媽莫名其妙打的疼。
有的時候是被家里的狗追著咬了疼。
有的時候是餓肚子,餓得疼的受不了。
我八歲那年,陸鳴被找回來了。
對,陸鳴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那天晚上我被媽媽趕到豬圈睡覺,看見了他。
他其實沒比我好到哪里去。
也臟兮兮的,可眼睛很好看,我從沒看過這麼好看的眼睛,像他媽媽一樣。
其實我喜歡媽媽,因為雖然媽媽總對我拳打腳踢。
但媽媽給我飯吃。
我的世界里,沒有「對我好的人」這個概念。
給我飯的媽媽,是最好的了。
我恨陸鳴。
因為他回來后,我媽連飯,都不給我吃了。
……
我真的跟家豬搶過吃的。
后來陸鳴偷偷把他的飯分給我。
他說:「我是你哥。」
我沒學過說話,跟著他的語調,念了一個含糊不清的音。
我恨陸鳴。
可我下意識地依戀他。
我覺得陸鳴搶走了我的一切,可陸鳴又讓我得以生存。
于是某天,我悄悄主動牽起了他的手。
我看著男生的瞳孔慢慢放大。
那年他十三歲,我十歲。
我不知道一直以來,我哥對我懷抱的,是怎樣破碎空洞而又偏執下賤的感情。
我只知道我哥成績全縣第一,哥身上很干凈。
我哥跟我不一樣,
我更恨他了。
可是,我被那個男人拿酒瓶猛砸背部,
拽著頭發往墻上撞,
身上全是結了又揭揭了又結的痂時,只有我哥把我拉近了他房間里,給我擦藥。
他冰涼的指節劃過我背部的傷口,
我抬頭看著月亮。
那晚我哥把我抱在了懷里。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