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邊說邊往我這兒走,酒氣很重,我下意識后退。
男人嘿嘿笑了起來,朝我伸手,「出息了啊你余晨,會談……」
他還沒說完,余晨松開行李箱,一把搡開了他。
「我警告過你,別來找我們。」
男人連連往后退,余晨揪著他的衣領,又重復一遍:「我說了多少次了,別來找我們。」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男人偏頭看我一眼,不知道說了句什麼,余晨把他往路燈柱上摜。
要是真摜下去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在一旁欲探又止的保安大叔立刻走了過來,邊走還邊提溜出腰邊的警棍。
「你們倆干嘛呢?」
余晨不說話。
我連忙說:「沒事叔叔,他們認識,認識。」
我猜那個男的是余晨的爸爸。
余晨偏頭看了我一眼。
眼神很碎,在燈光下看不分明。
就在他轉身過來的那一剎那,那個男的忽然從燈柱上起來,順手抄起玻璃酒瓶就往他身上砸。
我都來不及反應,下意識沖上去推開了余晨。
他被我推了一個踉蹌。
然后酒瓶就重重砸在了我肩膀上。
我操。
真的好痛啊。
爸爸爸爸我會不會骨折啊?
保安立刻擒住他,另一個保安也從值班室里出來,正準備打 110。
余晨很焦急地問我:「你有沒有事啊?」
我頓了一下,很鎮定地說:「我沒事。」
其實很有事。
6
余晨看了我一會兒,像在評估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路燈投下一圈光影,將他側臉線條照得清晰。
幽深的眼睛,長的睫毛,挺的鼻梁,抿著的唇。
就好像工筆描繪出流暢的景,每一寸施墨,都恰到好處。
我看愣了,連肩膀處劇烈的疼痛也忘了察覺。
余晨深深皺眉,忽然拿出手機,調到通話界面,按下了數字。
1,1,0。
我下意識地按住了他,手指相碰,我又飛快松開。
食指搓搓拇指,但剛才的觸覺仍然揮之不去。
他手指頓住,抬睫看我。
我清了清嗓子,是在為組織語言做準備。
雖然我以前老跟余晨作對,但我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道德感很強的人。
我知道,不管剛才那一酒瓶子砸到的是誰,如果真的打傷了,他肯定會喊警察過來。
可是要把他爸爸送去派出所嗎?
他看上去強硬,但內心真的不會感到疲憊和失望嗎?
我望著他,小聲說:「我真沒事,而且,咱們報警的話,肯定得喊監護人來吧。」
我猜他大概率是不想讓阿姨知道這件事的。
不然剛才就不會那麼憤怒地反復質問「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
路燈把他的身影拉得孤長。
他終于說話,說的卻是:「對不起啊。」
我仰起頭看他,小聲說:「沒關系的。」
保安控制住了余晨爸爸,威脅他說要報警了。
他蔫了下去,跟保安說:「我來看我兒子的,剛才是鬧呢。」
他又轉頭喊余晨:「是吧兒子!」
余晨沒什麼表情地看他,說:「再有下次,我一定報警。」
男人訕訕地搓手,說:「沒下次了,沒下次了。」
余晨沒搭理他,接過我的行李箱,一手拖一個,往小區里走了。
我愣了會兒,兩手空空地跟在他身后,特沒出息地想,原來被砸了還有這種待遇啊。
結果,之后的待遇更好。
我爸雖然出院了,但醫生建議還是少勞累,多休息。
于是我就還跟著余晨上下學。
跟之前他被迫接受我做跟屁蟲不一樣,從那天之后,他每次出門都會等我。
離開小區了,他示意我把書包取下來。
他背。
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媽幫我背書包,后來她走了,背書包的人變成我奶奶。
再后來,就都是我自己了。
我遲疑著把書包遞給他,他很干脆地往肩上甩。
他左右各背一個書包的身影,明明挺滑稽,我卻笑不出來。
后來我爸氣急敗壞地問我:「你這麼小,你懂什麼叫喜歡嗎?」
我想說,我懂的。
比如那一刻,紅綠燈轉綠,車和人都向前移動,而我卻鬼使神差地站在原地。
他悠閑地往前走,藍白校服被風鼓成一葉帆,左肩上背著一個粉紅色書包。
若干年后回頭看,隔著十字路口的車流,少女望向少年,無人知曉的視線,就是喜歡的起點。
只不過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這一剎那的停步,這一剎那的凝視,究竟意味著什麼。
7
我和余晨關系緩和了,我爸挺高興,阿姨也高興,但也許是出于女人的敏感,她的高興之外,似乎還多了一絲憂慮。
我裝不知道,又刻意對余晨冷淡了起來。
奶奶喊我周六去吃飯,又添了一句,要麼把余晨也喊上。
我把手機挪開,問余晨:「我奶奶喊你去吃飯,你去嗎?」
余晨說:「去啊,她老人家第一次喊我,必須去。」
阿姨欲言又止。
我回了房間,下樓拿水杯的時候,聽見阿姨問我爸:「媽真的喊他倆去吃飯嗎?要不要再問問?」
我爸在看早間新聞,回:「有什麼可問的,沁沁還會騙我們啊?」
阿姨聲音漸低:「那倒不是,只是媽沒喊過晨晨一起,我奇怪罷了。」
我爸喝茶,就笑:「她看在沁沁的面子上唄。
」
阿姨不說話了。
我站在樓梯上,水杯也不要了,轉身上樓。
撞見余晨從房間出來,奇怪地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