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鈞的表情看起來,竟有些傷心:「靜靜,你寧愿死,都不愿意跟著我走嗎?」
「是。」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自始至終,我緊攥的左手,藏在裙擺后面。
他還沒有發現,我已經從《曠野月光》的畫框里,拿到了他千方百計想藏著帶走的東西。
畫框里藏著的小小 U 盤,不過小指指尖那麼大,帶著金屬的冷硬棱角和光澤。
這里面裝著的,是整個案子至關重要的證據。
我不能回頭,因為身后是將要叛逃出國的傅鈞和徐婉寧。
我不能向任何一條生路逃跑,因為他們帶著武器的手下,可以殺掉我,屆時就會發現我手里的證據。
我只有一條路。
他們做的盡是見不得光的事,只敢狼狽逃向黑暗的庇佑,無法走入太陽下。
我轉頭,向著映紅了半邊天的火場跑過去。
第二顆子彈穿過后背的時候,我正跨過烈烈火焰。
火舌沿著裙擺往上爬,在小腿上燎出一串水泡。
我轉過頭,隔著跳動的火焰,沖傅鈞輕輕揮手。
無聲道。
「你們走不掉的。」
「再見。」
溫度太高,手里的金屬越來越燙,邊緣甚至有融化的趨勢。
于是我張嘴,把它吞了進去。
滾燙的金屬沿著喉嚨一路下滑,沉入我身體最安全的深處。
我相信,賀舟很快就來。
他一定能找到它。
20(賀舟視角)
收到情報后,賀舟和戰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
但整棟別墅,已經在大火中搖搖欲墜。
他面色蒼白,心臟揣在胸腔里,跳得又亂又快。
火被撲滅,一切都被燒成灰燼。
戰友有些猶豫地走到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氣:
「我們在火場里,發現了一具尸體。
」
像是一把重錘擊在胸口,賀舟突然覺得頭暈目眩。
窒息的感覺一點一點吞噬他,以至于過了很久他才反應過來。
是心里有什麼東西碎成粉末的痛感。
賀舟快要被這種痛殺死了。
他踉踉蹌蹌地走過去,看到了周靜。
她像嬰兒一樣蜷縮在浴室的地面上,脊背弓起,盡可能地保護著胃部。
地面上隱約的痕跡像一幅畫。
他們認識了快二十年,賀舟沒費什麼工夫就讀懂了畫面的含義。
剖開她的尸體拿出證據時,戰友緊緊扣住了賀舟的肩膀:
「我們一定會將所有犯人繩之以法,對得起她的犧牲。」
U 盤里的資料很齊全,大概是傅鈞為自己準備的后路。
牽涉到的人員名單,詳細的賬目和資金去向。
每個人的身份,都一目了然。
傅鈞和徐婉寧是在船行駛到公海時被捕的。
鐵證如山面前,兩個人的辯駁顯得格外無力。
這幾年他們做過的事,遞出國的資料,賣掉的同胞,足夠他們死上幾百回。
國內的動蕩持續了整整兩個月時間。
在不知情的普通民眾眼里,似乎只是有幾家公司倒閉了,新聞里多了些新面孔。
但賀舟知道。
籠罩了十數年之久的陰云,終于完全散去了。
在此之前,他曾經無數次想過,為了這個結果,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甚至自己的生命。
但這其中,絕不能包括周靜的生命。
他七歲那年,一個雨天。
周靜被人扔在了福利院門口。
她是他抱回去給副院長看,然后決定收養下來的。
對賀舟來說,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小時候那麼小小的一團,漸漸長大后,竟然像是落在光里的風中葦草。
柔軟,卻又堅韌至極。
后來他知道了,在他時刻命懸一線的這七年。
周靜也在受著同樣的苦楚。
那個瞬間,他幾乎想不顧法律,就去殺了傅鈞和徐婉寧。
當初他們毀了她的手,等他走后,又把她當做玩具戲弄。
是路局制止了他。
路局按著他的肩膀,語氣壓沉,異常嚴肅:「又有人失蹤了。」
「現在我懷疑,那個傅家有問題。」
路局的懷疑是對的。
之前的那些勢力被一鍋端之后,傅鈞趁亂而入,靠著徐婉寧對接上了國外。
法庭上,他和徐婉寧當庭被判決死刑,立即執行。
「另準予上案原告周靜與被告傅鈞離婚,婚姻關系當庭解除。」
傅鈞猛地抬起頭。
看到了原告席上的賀舟。
他的眼睛里帶著刻骨的仇恨,和毫不掩飾的凜冽殺意。
傅鈞和徐婉寧執行死刑那天,賀舟去買了一束白玫瑰。
帶著周靜未畫完的那幅畫,來到了墓園。
她真的很有天賦,后來他買回缺失的那些顏料,對著畫紙研究了半天,也勾不出一筆能接上的線條。
「靜靜,你本該成為享譽世界的畫家。」
后來尸檢,他們還在她身上發現了嵌入身體的兩顆子彈。
小時候那麼那麼怕疼的小姑娘,后來是如何忍著槍傷,忍著被火焰灼燒的劇痛,把滾燙的金屬吞入胃中。
賀舟可以猜到,是因為那七年。
他在人間煉獄般的任務中尋找生路時。
她何嘗不是承受著生離死別、希望反復燃起又破滅的痛苦。
現在。
她是值得被銘記的英雄。
賀舟把花束放在她墓碑前,點燃了那幅畫。
他輕輕喘息著,靠著墓碑垂下眼。
身體里的疼痛愈發鮮明,他開始大口大口吐血。
殘留的鐳元素擊碎了他幾根骨頭,摧毀了血液和細胞再生系統。
他的身體被打入多根支架,手術的刀口卻遲遲未能愈合。
他的生命,早該走到盡頭。
「靜靜,到了另一個世界,再畫給我看吧。」
賀舟闔上眼睛。
火焰燎過畫紙。
燒過十年前的夜空、月光、海洋和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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