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家人,都對賀舟十分感激。
打完招呼,轉身的時候,竟然碰到了宋晨,和他的狐朋狗友。
他沖我吹了個口哨:
「嘖,這不是傅鈞那個女中豪杰的老婆嗎?聽說你們最近在鬧離婚?」
「怎麼樣,還缺錢嗎?再灌一瓶酒,我再給你一百萬,你拿去請律師啊,哈哈哈——」
他笑到一半,像被掐住脖子的雞一樣,沒了聲音。
因為賀舟拿起一旁桌子上的餐刀,漫不經心地抵在了他頸間。
宋晨眼神又驚又怒:「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知道我是誰嗎?」
賀舟反問完,他反而驚疑不定起來:「不知道是哪家的兒子,你倒是說出來——」
「那倒沒有。」
賀舟微微一笑,「一個快死的人,臨死前想找個人一起帶走,也很正常吧?」
像宋晨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誰也不怕,就怕連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
他帶著他的狐朋狗友,灰溜溜地離開了。
我盯著賀舟:「下次別再說快死了這種話了,明明醫生都說你的身體衰敗在減緩,甚至有些傷口有愈合趨勢了。」
他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是我不對。」
「對不起,靜靜。」
他回來后跟我說了一萬句對不起。
卻始終沒有辦法改變命定的結局。
我吸了吸鼻子,垂下眼:「我只想你活著的時候,能開心一點。」
賀舟答應了我。
他去給我拿小蛋糕,結果在人群中一晃眼,就不見了。
目光四下掃視一圈,我內心突然漫上潮水般的惶恐。
想去找賀舟,傅鈞卻又陰魂不散地出現了。
他看著我:「靜靜。」
「如果我為之前的那些事跟你道歉,以后好好補償你,你還愿意回到我身邊嗎?」
「不愿意。」
傅鈞眼睫顫了顫,眼中竟浮現出幾分痛楚:「靜靜,我后悔了。」
「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認,其實當初買下那幅《曠野月光》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了你。」
我厭煩打斷他:「但《曠野月光》根本不是畫給你的畫。」
「你也配不上它的寓意。」
結婚的第五年,某個深夜。
傅鈞喝了些酒,突然握住我的手。
因為徐婉寧留下的舊傷,小指微微蜷縮著。
他嘆了口氣:「這雙手再也不能畫畫了,的確有點可惜。」
我收回手,拿衣袖遮住,平淡地說:
「是我沒有好運氣,傅先生可以多看看徐小姐最近的畫,也很不錯。」
他笑了笑:「嗯,你說的是。」
他毀了我的前程,輕描淡寫地揭過一切。
現在,又來對我剖白他廉價的心意。
「但我真的愛你,靜靜。」
「只是,我和徐婉寧一起長大,我總是習慣性地把她當成……」
后面的心路剖析,我沒聽進去。
因為賀舟終于從門外的走廊進來,向我走來。
我提起裙擺,急匆匆地跑向他。
沒有再看傅鈞一眼。
也因此并沒有看到,他在我身后露出的,帶著幾分狠意的目光。
16
回去的路上,我問賀舟:「有沒有找到你想找的東西?」
他點點頭,有些歉疚地說:
「抱歉靜靜,說是來陪你散心的,結果反倒破壞了你參加宴會的心情。」
「我在這種地方,本來也沒什麼好心情。」
我勾住賀舟的手指,小聲說,
「賀舟,你不要覺得你回來之后會破壞掉什麼,那本來就不是我想過的生活。」
燈紅酒綠,窮奢極糜。
我在這樣的世界里待了七年,始終沒有一秒覺得適應過。
我總會想起賀舟,想起十七歲那年的月亮。
一直以來,我都只屬于那個有他在的世界。
「你不用覺得歉疚,這樣絕密的任務,牽涉如此之廣,不能出半點差錯。你不告訴我是應該的,一旦任務失敗,我萬死難辭其咎。」
「至于和傅鈞結婚,那是我自己的選擇,自己承擔后果,與你無關。」
停頓了一下,我放輕聲音,「哥,我已經長大了。」
不是小時候打碎了院長的花瓶,嚇得找他救命的小孩子。
不是十八歲時斷了手指,撲在他懷里哭得昏天黑地的小姑娘。
那時候的我們,面對傅鈞和徐婉寧所代表的階層,是那樣的無力。
好在,都過去了。
賀舟笑了笑:「那天的募捐會,你還說你只叫我的名字。不知道是誰小時候一直追在我身后,一口一個哥地叫。」
我眨了眨眼睛:「現在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現在我對你有非分之想。」
「不過,你要是很想聽到我在某些時刻這麼叫,也不是不行。哥——」
我停下腳步,轉頭,踮腳。
捧著他的臉,吻了上去。
「我要親你了。」
這天晚上的月光好溫柔。
夜風吹過枝頭,拂動樹葉沙沙作響。
賀舟沒有推開我。
他的身體僵硬片刻,在我不滿地咬了下他的嘴唇后,終于摟著我的腰,反客為主。
他從沒用過香水。
身上只有洗衣粉殘留的香氣,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味。
我想起他還有傷,含糊不清地提醒了一句:「……別壓到傷口。」
「沒關系。」
賀舟反而把我抱得更緊,「疼一點也好。」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和賀舟是一樣的。
總是用疼痛,確認自己尚且還在沒有對方的世界里活著。
這個漫長的吻,在喘息聲里結束。
暗色的柏油馬路上,我和賀舟的影子融成完整的一塊。
就像很多年前,我逃出福利院,卻迷路在半途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