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靜靜。」
他輕聲說完,轉身面向臺下:
「我是賀舟,從有記憶起,就一直長在太陽福利院。」
「這里的孩子們,出身并不高貴,但一樣可以為國為人,做出貢獻。」
「我替他們,感謝各位的慷慨解囊。」
他深深鞠了一躬。
直起身時,突然止不住地咳嗽,唇邊溢出一線血跡。
我是這一刻才明白過來。
他傷得很重。
這麼著急趕到這里來,是為了見到我。
慈善募捐會結束,賀舟被人送到醫院。
我正要跟上去,卻被突然出現的傅鈞助理攔下來。
她說:「夫人,傅總要見您。」
我皺著眉糾正她:「我不是夫人,我和傅鈞已經離婚了。」
「離婚協議書我沒簽字,所以我們現在仍然是夫妻關系。」
傅鈞的聲音響起。
我循聲望去,看到傅鈞坐在輪椅上,正抬眼向我看來。
那雙慣常高傲冷淡的眼睛里,隱隱流露出倉皇的神色。
「周靜,回來我身邊。」
「你剛才當著那麼多人的發言,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我扯扯唇角:「誰需要你既往不咎?」
「他回來了,我已經不需要從你那撈錢去找他了。」
「讓開點,我急著去醫院找他。」
因為著急去見賀舟,我話說得很不客氣。
傅鈞的臉上,竟荒謬地流露出幾分傷心的神色。
他紅著眼問我:「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當然沒有。」
他閉了閉眼:「這七年,你留在我身邊,心甘情愿地當徐婉寧的替身,毫無怨言地承受一切……」
「難道不是因為你愛我?」
「周靜,你到底有沒有心?」
我只覺得荒唐。
「你把我當傭人使喚,放任徐婉寧折磨我,給我的賠償,不過隨手買給徐婉寧一只包的價格。
」
「我在你面前低眉順眼裝了七年,也惡心了七年。」
「你對我,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傅鈞,你應該慶幸自己真的很有錢,不然我撈錢都不會選中你。」
他可真脆弱。
被這樣說幾句,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我丟下傅鈞,轉頭就走。
這一次,他的助理沒有再攔我。
趕到醫院病房時,賀舟已經在輸液了。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數不勝數,有的甚至還在潰爛。
「我是搭船逃回來的。」
賀舟輕聲跟我解釋,「最關鍵的證據拿到后,我也暴露了,他們一路追殺我,不想讓我把東西帶回國。我不能用手機卡、網絡,不然會被 GPS 定位到,全憑七年前的記憶找到了碼頭。」
短短幾句話,已經足夠驚心動魄。
我的心臟好像被緊攥成一團,有些困難地擠出問句:
「那現在呢?你還出現在募捐會這種公開場合,會不會、會不會……」
「當然不會。」
賀舟猶豫了一下,輕輕搭住我的手,「我已經回來了,現在是安全的。」
我咬著嘴唇,點頭,眼睛不舍得離開他片刻。
我想了他那麼久,那麼久。
被我的目光注視著,他突然把我摟進懷里,緊緊按住。
「很辛苦吧,靜靜?」
「對不起,這七年。」
他的聲音本來很好聽,清朗悅耳,壓低聲線時,會帶著一絲低沉。
像是上好的大提琴。
可現在,卻粗啞難聽。
我問:「你的聲音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抱著我的手微微僵了一下。
我說:「賀舟,不要再瞞著我了。」
「……好。」
他頓了頓,輕聲說,「五年前,被他們用來做了藥物試驗后……就這樣了。」
11
很久很久以前,我被福利院的前院長用一顆糖哄進小屋。
是他翻墻出去,帶來了警察。
那段時間,我總是呆呆的,面無表情地瞪著天空。
賀舟就陪著我,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在我耳邊唱歌。
醫生說,我受到刺激,最好能嘗試用一些東西,重新喚起我對這個世界的興趣。
我的第一套畫具,是賀舟跑出去給人擦皮鞋換來的。
我的第一幅畫,是福利院大榕樹下的我和賀舟。
他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密不可分的存在。
「這七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我的臉伏在他肩頭,淚如雨下。
「別再離開我了。」
「我以為你嫁給那個人之后,會過得很好。」
賀舟說,「是我的錯,靜靜,我不該讓你這樣擔心。」
「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我驀然抬起頭,呆呆地看著他。
「這麼多年,我一直只拿你當妹妹。」
他像很多年前那樣,溫柔地摸著我的頭發。
說出的話卻殘忍至極,
「雖然我對那個人有偏見,但你和他結婚七年,如果他對你很好的話——」
「不要騙我。」
我打斷了他,「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賀舟。你說謊的時候,會緊張得耳朵發紅,不敢看我的眼睛。」
賀舟忽然停住了。
他靜靜地看著我,那雙本該鋒芒畢露的眼睛,像是靜謐又溫柔的湖水,盈滿了悲傷。
我眼里永遠勇敢正義的人。
他說:「那些藥,不止毀了我的聲帶。」
「靜靜,我在沒有做任何防護的情況下,碰了鐳。」
12
很多年前,我曾經看過一本書,叫《發光的骨頭》。
20 世紀初,那些碰過鐳的表盤女工。
她們死后一百年,土壤里的骨頭仍然發著幽幽藍光。
那是放射性元素鐳帶來的,死亡之光。
13
為什麼賀舟會碰到它。
大概半個月之后,我終于知道了答案。
七年前,他去解救那些被海盜綁架的人質時,墜落公海。
卻有幸被救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