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這個。
宋暖帶我走進一間昏沉的屋子。
一位老婦人坐在顏色暗淡的木椅上,兩只眼睛只有白眼珠,白茫茫的,綴在纏滿皺紋的臉上,頗為可怖,身上還散發出腐朽難聞的味道。
宋暖坐在她面前,老婦人撫摸她的手掌心,說的全是討人喜歡的話。
我心中嗤笑,又是一個江湖騙子。
宋暖卻深信不疑,結束后歡天喜地地招呼我坐過去,讓我別掃興。
我無奈地坐到老婦人對面。
老婦人笑笑,臉上的皺紋瞬間像活過來,好似一條條小拇指粗細的蛇。
「小伙子,別緊張。」
我伸出手,她枯槁的手掌剛碰到我,我就像被針扎了一下,痛得我眼前一黑。
「思禮,你沒事吧?」
我緩過神就看到滿臉關心的宋暖。
莫名地,我心里竄出隱秘的歡喜,宛若看到她是一件多麼令人歡心的事。
最后,我沒有提前走。
回去后,我的靈魂如同被從中間劈開,一半不受控制地偏向宋暖,見她便心生歡喜,另一半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
我因而備受煎熬。
這兩半交織在一起,我竟對念念產生厭煩。
但是看到囡囡尸體的那一刻,像有什麼沖破桎梏,在我的身體里亂竄,巨大的痛苦擠得我的心臟像要裂開。
我耳里再聽不見宋暖的聲音,眼里再看不到宋暖。
只有震耳欲聾的哭聲和觸目驚心的血。
醫生宣布念念死亡的那一刻,我的靈魂仿若離體了,只剩一具行尸走肉機械地生存。
清醒的每一秒都是折磨,只有醉時才能稍稍緩解那份鉆心的疼。
我在我跟念念的家醉生夢死,屏蔽外界一切,想就這樣喝死過去。
我喝得暈死過去,因而重生到六年前。
這會是上天賜予我的機會嗎?
4
然而,我步步為營,到底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我偏向宋暖的六年,縱使我再不愿承認,它也在我心里留下格外重的痕跡。
我鬼使神差地預定巧克力蛋糕,竟忘了念念巧克力過敏。
在她對我的傷視而不見,毫不猶豫地離開時,我再也不能欺騙自己。
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希望了。
她眼里已沒有我的任何位置。
或者說,她恨我。
恨。
這個字好重,好傷人。
心比傷口還要痛。
住院的一個月,我睜眼閉眼想的都是念念。
我好想她,可她連見我一眼都不愿意,一心要跟我離婚。
離婚。
我不會離婚的。
恨我吧,念念。
出院后我總是會恍惚,好像念念在我的身后撒嬌,可是我一轉身,空無一人。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感覺心里空得可怕。
我幻想的癥狀越來越嚴重,一次我準備出門去一趟公司,剛走出門口就聽到有人在后面叫我。
是囡囡的聲音:「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僵硬地轉身,囡囡仿若蹲在陽臺上,委屈地看著我。
念念站在囡囡身后,看不清楚表情。
我便再也走不動,關上門折返,像走進一片霧里。
等我回過神,我手上正拿著一把刀,割開手腕,鮮紅的血液刺痛我的眼,也引出一段陳年記憶。
在我們上一世鬧離婚時,念念也割過腕。
她也這麼疼嗎?
我發短信問她。
再一次的,我歇斯底里地想挽留,念念卻輕描淡寫地戳破我的懦弱。
我抱著手機泣不成聲。
在一室血腥味中,念念的漠然反反復復地出現,和上一世我的漫不經心不斷重合。
揮開眼前迷霧,我突然意識到,上一世我對念念未免太過絕情。
除去愛人的身份,她還是我摯愛的家人。
就算我真的愛上宋暖,我也不可能對念念那般狠心。
這一切的轉變好像是從貴州之行開始。
我心跳如雷,想到那個老婦人。
5
我隨便包扎手腕,踏上前往貴州的路。
在上一世的那個苗寨里,那個瞎了雙眼的老婦人似乎很有名,我隨便拉了一個人問,她就給我指了路。
我忽視她怪異的神色。
「您好。」
老婦人渾濁的白眼珠盯著我,她看不見,我卻有一種被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她的聲音嘶啞難聽:「小伙子,你身上有我的寶貝的味道,很稀薄,不過我鼻子靈得很,可我不記得有見過你這號人。」
我攥緊拳頭:「什麼寶貝?」
她詭異一笑:「這是個秘密。」
我拿出一沓現金放在桌上,老婦人掂量一下,笑容更深。
「情蠱,能讓人中蠱之后對第一眼看到的人情根深種。」
我指尖發顫,恨意像破土的野草,勢不可擋。
是宋暖!
老婦人將錢塞進柜子,慢悠悠地補充道:「不過我這蠱只起催化作用,沒無中生有的效果,你必須對最先看到的人有男女之情才可,要不然中蠱之人第一眼看中的是我這個糟老太婆可怎麼辦?」
我的血液頓涼,苦澀地笑了兩下,晃晃悠悠地出去。
是,我不無辜。
我當時對宋暖或許并沒多深的感情,但我卻真實地對她有了男女之間的喜歡,不然那年國慶我不會答應陪他們去旅游,更不會用出差的名義欺瞞念念。
我不無辜。
上一世念念和囡囡的死,我也是推手之一。
6
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罪之人。
未來犯了錯,現在也得還。
我把宋成送進了監獄。
至于宋暖,我并沒有直接對她做什麼。
因為會有人幫我對付她。
宋成幫宋暖掩蓋過一起肇事逃逸案,撞死的是一個混混,案發地點偏僻,沒有監控,只有兩個目擊證人,宋成用錢買通了他們。
我能花更多的錢讓他們說出真相。
混混的幾個好兄弟都不是什麼善茬,在混混死的地點徘徊了很久。
沒有了宋成庇護的宋暖,在他們知道真相后,她的后果不會比坐牢好。
而且,我郵箱里的兩個月后定時發送給李正安的證據會讓她受到法律的制裁。
7
我最后一個報復的人,是我。
正如老婦人所說,如果不是我對宋暖有了別樣的心思,情蠱對我根本不會有作用。
我不無辜。
我躺在浴缸里咽下一整瓶安眠藥,念念抑郁癥發作時曾用這種方式自殺過,差點沒救回來。
我的胃部像著了火,燒得我一陣痙攣。
念念當時也很痛苦吧?
掙扎了不知道多久,我漸漸陷入無底的黑暗。
我再也不會醒過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