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索索與江盡野認識于十五歲,在此之前,最討厭別人叫她索索。
我叫章索索。
這個名字在字典里含義不少,沒一個稱人心意,“恐懼貌;顫抖貌”,例句一個描述的是敗下風的狗,一個是死囚犯,再是“蕭條無生氣”,寫的是慘淡人生。
我對此曾深惡痛絕,在飯桌上強烈抗議,要求改名字。
“別胡鬧,”媽媽安慰我,給我添了兩塊燒肉,“索索,難道不可愛。”
“況且,名字來源于你已過世的祖父。”爸爸為我夾了只雞腿,“是他生前很愛的詩歌。”
問是什麼詩歌,沒人能答上來,我咬著筷子對此揣度,覺得祖父鐘愛的詩歌留下的唯有孤獨。
我不喜歡哭,也不想做孤獨的人,因此大家在我的要求下總叫我小章。
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推開高中教室的門,因為來得遲,教室空蕩蕩地裝著夕陽,已經填好登記表的同學在班主任要求下名字寫了滿滿一黑板。
教室里只站著一個男孩子,叼著冰淇淋,靠在講臺上看書,聽見門響動,抬起臉,正與我四目相對。
“嚇一跳,還以為是教導。”他輕輕松松地對我說,文字慶幸但語氣卻一點也不擔心,“教室不許吃零食,同學你可得替我守口如瓶。”
“來報道,對不對?除我之外就差你一個。”他放下書,從盒子里拈出一支白粉筆,“登記表放在桌子上,趕巧冰淇淋融我滿手,我幫你把名字也一道寫上,省得你多洗手。”
“你叫作什麼名字?”他捏著粉筆,笑著側頭看我。
“章索索,”我說,“章法的章,疊字是索取的索。”
他嗯一聲,像是認真想了想,低著一點頭,在黑板上一筆一劃地寫,一邊笑,“好特別的名字。”
“是吧,”我厚臉皮,“大家都這樣講。”
“是呀,”他笑著轉過頭看我,“’松品落落,雪格索索’,貫休是我最喜歡的詩人之一,但是似乎不多人知道。”
“我猜他也是我祖父最喜歡詩人。”我點點頭,沒頭沒腦地說。
他看看我,被我的自降輩分逗樂好一會兒,笑意盈然地,說同是一班人不用如此客氣,一邊在我的名字邊上,一筆一劃地添上了他的名字。
“你好,索索。”他把粉筆拋進盒子里,“我叫江盡野。”
我看看黑板,我與他的名字像是并排坐在黑板中央,被夕陽照出磨砂質感的粉紅色,漂亮得與一切都格格不入。
“你好,江盡野。”我在夕陽中間,突然覺得它不再面目可憎,鬼使神差地繼續道,“江盡野,你可以叫我索索。”
那時候班主任喜愛按照成績排座,江盡野與我同班不過一年,我們卻一直穩定保持著前后座。
我有時候在心里覺得這是緣分,江盡野承認得比我爽快。他第一次坐我身后,就拍拍我的肩膀,說,“索索,好巧,我們當真有緣分。”
以及在這一年里后來每一次更新排座,他永遠精準無誤地坐在我身后,坐下來的時候,就拍拍我地肩膀,笑著低頭對我說,“索索,好巧。”
我們算是一見如故,因為一次偶然機會發現彼此都喜歡蒂姆•高特羅,討厭伯納德•馬拉默德。由此引開,發現我們好像天生就有許多共同話題。
江盡野那時候帶點佩服地和我說,索索,和你相處就會開心。
我說,嘁,江盡野,你好像永遠都很開心。
他就笑,給我遞果凍。
那時候教務不許學生在教室吃零食,但是查勤再嚴格,教室垃圾桶清理再頻繁也會馬上被零食袋裝滿,學生有自己的運作體系。
我與江盡野永遠是堅定一國人,鐵索鎖死的兩只螞蚱,兩個人不吃零食比不放假更要命,不光自己吃,還要交換,以便吃得更多花樣,我們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完整的一套謎語。
他喜歡拍肩膀,他用手拍拍我的左肩,我知道把手從桌底下伸過去,他給我的通常是果凍,牛肉粒,曲奇餅。
他用卷成圓筒的物理書敲敲我的右肩,我接過來打開它,里面塞著蛋黃酥。
我把它們拿出來,還給他的時候在里面重新塞上酸奶蛋糕卷,或者從桌板下給他遞百奇,豆腐干,奶酪條。
我討厭吃巧克力,但是媽媽很愛往我書包里準備,我通通都給江盡野。
江盡野喜歡甜食,但是不喝飲料,他的果汁、牛奶,通通都歸屬我。
有時候交接零食,我會在桌板下碰到他的手指,他的手總是溫熱又干燥。一次我不小心握住他的指尖,班主任恰巧從我們身邊經過,他看我們一眼,有意無意地開玩笑,“應該再給你們加壓,我看你們兩個過得蠻滋潤,開學來似乎還胖了一些。”
周圍同學對此激烈反對,對班主任抱怨說一天天的大家都要活活累死,就算胖了也應該算是工傷過勞肥。沒有人注意到我一瞬間的臉紅心跳,我假裝鎮定地松開江盡野的手指,他看起來自若極了,坐直身子那一刻,對我笑了笑,語氣松松散散的,回答班主任說,“是嗎,我吃大虧。”
再是后來,我們那時還區分文理科,他成為語文和英語成績拔尖的理科生,我成為不害怕數學的文科生,分別在教學樓同一樓層的的東西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