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吳浪洗好了出來,關了燈躺在地上。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外面很安靜,靜得我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睡了嗎?」吳浪輕聲問。
「還沒。」
我等著他的下一句話,他卻久久沒吭聲。
良久,他又道:「小夕,你是我遇到的,最特別、最優秀的女孩。」
我有些意外,卻不知道說什麼。
「你知道嗎,我爸有個外號叫數學瘋子。他這輩子第一愛的是我媽,第二愛的就是數學,我頂多排第三。他對數學的癡迷程度幾乎到了瘋魔的地步,有了我之后就想讓我繼承他的衣缽。
「可惜我隨我媽,沒有學習的天賦,特別是數學,老是考不及格。小時候我爸每輔導一次我的作業就要揍我一次。偏偏我媽是個生意人,對我的學習不那麼上心,他們倆還因此吵了許多架。
「后來我到了叛逆期,我爸一說我我就離家出走,去網吧通宵,跟同學鬼混,成績一落千丈。我媽覺得是家里條件太好,我沒吃過苦,跟我爸帶我回金鵝鎮體驗生活,也就是我爸到你們學校開講座那次。
「那次暑假給我的感觸還蠻深的,特別是你……」
我問道:「我怎麼了?」
吳浪斟酌了一下,低聲道:「第一眼看到你,覺得你像個小煤球,又黑又瘦,可是眼睛又大又亮,閃著智慧的光芒。明明那麼小一只,卻能指出我爸的公式錯了。」
「你可知,我爸在學術上的造詣蠻高的,平時都是他罵人,哪有他被人指正的機會?那一刻我覺得,羅迎夕你簡直酷斃了!」
他的語氣夸張,我忍不住輕笑。
吳浪繼續道:「以前我爸天天念叨自己沒個衣缽傳人,想生個二胎又怕丟了工作。
直到他遇到了你。其實我爸考慮過收你當干女兒,但是我不同意,不過他一直都把你當自家人看待的。」
是的,吳叔叔一直待我很好,如師如父。
今日情緒脆弱,本來已經沒哭了,聽他說這些,鼻子一酸眼淚又滾了出來。
「哎,你別哭呀。算了不說了,我講這些不是想勾得你傷心,我是想說你真的很棒,你是我見過最優秀最特別最堅韌的女孩。明天的競賽好好加油,我爸說了,只要你能拿金牌,清華的特招名額他會幫你爭取。
「還有,你弟弟的事不用太擔心,我會想辦法的。你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你只管往前沖,其他事有我在,知道嗎?」
所以他說這麼多,是怕今天的事情影響到我明天的考試。
他說這麼多,是想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他在我身后。
我壓抑著喉間哽咽,顫聲道:「好。」
29
在我前面 16 年的人生里,遍布荊棘坎坷,命運既給了我一手爛牌,還給我開了地獄模式。
幸運的是,我在 16 歲這一年,拿到了奧數全國賽的金牌。
這枚獎牌為我敲開了清華的大門,也徹底改變了我人生的走向。
后來我登上過大大小小許多講臺,甚至到了聯合國大樓做學術匯報,所有的一切都始于這一枚金牌。
我感恩吳叔叔,也感恩吳浪。
如果沒有他,我或許會錯過這場比賽,人生的道路,就將是另一番風景。
30
收到清華的錄取通知書時,耀祖也出院了。
我請了一周的假,回家陪他和我爸。
我給了我爸一張卡,里面有八千塊錢。
「你哪兒來的錢?」
「放心吧爸爸,沒偷沒搶,是我這兩年攢的助學金和獎學金。我平時給吳浪補習,張阿姨也會給我一些錢。」
我沒想過要拿張阿姨的錢,他們一家已經幫我太多。
但我不收的話,她就會讓吳浪給我充到飯卡里,只多不少。
我沒辦法,就記了個數,想著以后有能力再還給他們。
這錢我本打算用作將來我和耀祖讀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沒想到他出了事,這錢成了全家的口糧。
我爸也沒多說,把卡壓到枕頭底下,去廚房做飯。
屋里只剩下我和耀祖。
他的左腿少了半截,被子底下空落落的,一到夜里就會幻肢痛。
但經此一事,耀祖性子也變了許多,仿佛又從叛逆少年變回了從前那個淳樸的男孩。
「弟,你往后怎麼打算?」
「我不想讀書了,以我的成績很難考上好的大學,現在又這個樣子,不讀也罷。」
若不是他的語氣沉穩,我幾乎要以為他在鬧情緒。
但仔細一想,他說得也在理。
家里這個情況,他目前這個情況,確實不適合再往下讀。
「那往后怎麼辦呢?你想過嗎?」
他默了一會兒:「姐,我想跟爸爸學編篾兜。」
「編篾兜?現在哪個還買篾兜哦,你做這個能養活自己嗎?」
「我是這樣想的,如果單純地編篾兜去賣,肯定賺不到錢,但是現在會這門手藝的人不多,我想學好了之后開直播,或者在網上做那種情懷類的博主。」
「想法是很好的,可以試試。」
其實我不知道他的想法靠不靠譜,但現在他處在人生低谷,有個希冀總是好的。
「姐,你會不會覺得我沒出息?」
「說的什麼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做個匠人也是很好的。」
耀祖嗯了一聲,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