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耀祖倔嘛,不聽。他那個女朋友又比較愛美愛耍。兩個人經常都出去耍,吃飯看電影。
「我知道你們家條件比較一般,聽班上的同學說耀祖是悄悄出去打工,餐館里洗盤子,送外賣,這樣子賺錢來跟那個女娃娃一起耍。
「后面估計是那個女娃娃發現耀祖在洗盤子嘛,覺得丟了面子,就要分手。耀祖想不開,就走了這個極端。」
老師說完,嘆了好幾回。
我吸了吸鼻子:「那個女生在哪里?」
「耀祖就是在天臺等她來嘛,等了這麼久都沒來。唉……」
我抹了把眼淚,不再追問。
走廊盡頭,手術室的燈紅得刺眼。
走廊對面,我那辛苦了半輩子的爸爸,似乎一下子就白了頭。
我還記得那年暑假。
耀祖將木柴堆在屋檐下,洗了手幫我淘米。
少年黝黑淳樸的臉上稚氣未脫,揚起下巴笑瞇瞇地同我說:
「姐你安心讀書,大不了我讀完初中就去打工,賺錢供你讀書。
「我們羅家要是能出個大學生,那地下的祖宗都要歡喜得冒青煙!」
那時他眼中飛揚的神采和希冀,往后只怕再也見不到了。
25
天黑了,吳浪出去買了點吃的回來。
我和我爸都沒胃口,吳浪也沒勸。
「小夕,我剛才買飯的時候順便去了趟汽車站。回省城最晚的車是 10 點,我已經買好票了。」
我爸抬起頭,啞著嗓子問我:「你要回學校?」
「嗯,明天早上有個競賽。」
「不能不去嗎?」
我放軟了聲音解釋:「爸爸,明天那個比賽很重要,我考完了就請假回來。你先……」
他的情緒突然就變得很激動:「撒子比賽比你弟弟還重要?你弟弟在手術室里面生死不知,你就要走?」
他的嗓門兒很大,在空蕩蕩的走廊里回響。
「老子就問你,比賽重要還是你弟弟重要?」
他揚起巴掌作勢要打我。
吳浪眼疾手快扣住他的手腕:「叔叔,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
我看著我爸,心中的無奈和無力感如潮水一般將我淹沒。
他這輩子,沒見過世面,沒讀過書。
遇到最大的波折其一是我媽難產,其二便是耀祖跳樓。
我知道他此時很慌張,也很自責,我也知道我是他唯一的至親,此時此刻他希望我在。
但他不會表達,只會把恐懼和無助都化作怒吼。
仿佛聲音越大,就越能抵消他的害怕。
我吸了吸鼻子,走過去抱住了我爸爸。
印象中,他也曾是個高大挺拔的莊稼漢。
歲月磋磨,如今竟干癟佝僂至此。
「爸爸不怕,我在,我在的。」
他崩了許久的情緒終于找到出口,孩子一般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26
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
醫生出來,摘了口罩對我說:
「手術很成功,家屬記得去把費用結一下哈。」
費用?家里哪來的錢?
沒一會兒,我的兩個姑姑趕來,帶著東拼西湊借的錢,把手術費交齊。
有兩個姑姑陪著,我爸的情緒也平穩了不少。
我又交代了許多,才和吳浪急匆匆往車站趕,踩著點登上了回省城的大巴。
末班車空空蕩蕩,沒幾個乘客。
大巴緩緩啟動,在夜色中疾馳。
我突然覺得好累。
在我過去 16 年的人生里,生活從未給過我半分甜。
我赤著腳在荊棘叢中小心翼翼地走著,本以為即將走上坦途。
可命運偏又給我沉重一擊。
爸爸老了,耀祖殘了,我還能繼續讀書嗎?
我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覺得自己的人生和夜色一般漆黑無望。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也懶得去擦。
吳浪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攬過我的肩膀,讓我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會好起來的。
「我在呢。」
27
下車時已經是深夜。
「小夕,你帶家里的鑰匙了嗎?」
我搖搖頭:「在宿舍呢。」
「完了,我也沒帶鑰匙。我爸去北京開會了,我媽在深圳出差。」
「那怎麼辦,宿舍也落鎖了。」
「要不我們去網吧通宵?啊也不行,你明天早上要考試,今晚得好好休息。」
他撓撓頭,來回踱了幾步:「沒辦法,我們去開房吧。」
說完這話,他的臉有些紅。
若是平時,我肯定也會心猿意馬。
但家中遭逢大變,我情緒低落,沒有心思想那些。
只麻木地點頭:「今天花了你那麼多錢,我都記了數的,等將來,我一定還你。」
吳浪愣了愣,捏著我的肩膀:「我媽生意做得挺大的,這點錢不算什麼。而且我……反正就是,不要你還。」
我還想說什麼,他卻轉身跨上了電驢:「先不說這些,上車。」
28
辦好入住手續已經快 1 點了。
因為我沒帶身份證,正規酒店沒法去。
吳浪找了個還算干凈的小旅店,只剩一間大床房。
他有些尷尬地看我。
我點點頭:「就這兒吧,已經很晚了。」
他嗯了一聲,拿了房卡帶著我上樓。
進屋,關門,開燈。
吳浪少見地慌張局促,手足無措:
「你先去洗澡吧,洗了好休息。」
我紅著臉,蚊子一般嗯了一聲。
等我洗完澡出來,他已經鋪好了地鋪。
「我睡地上,你放心。」
我忍不住笑了:「我沒啥不放心的。
」
他撓撓頭:「那,那我去洗澡了。」
我和衣躺在被窩里,側耳聽著廁所里傳來的水聲,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