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浪嗯了一聲,拿了錢就去穿鞋。
我跟了過去。
他穿好鞋等我,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把腳塞進那雙布鞋。
「你的布鞋還挺好看的,哪兒買的?」
「不是買的,我奶奶做的。」
他哦了一聲,沒有再問。
我卻把這話記在了心里——他喜歡布鞋。
11
很多年后,我仍記得那一天。
夕陽西下。
林立的高樓擋住了太陽,橘黃色的霞光透過蔥蔥郁郁的林木,在水泥路上投下一地斑駁。
吳浪騎自行車載我。
我斜坐在后座,輕輕地抓著他的襯衫。
風吹起來,少年的襯衫下擺迎風飄揚。
我放肆地盯著他的側臉,只愿那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
12
半個月后,競賽的成績出來,我拿了一等獎。
我興高采烈地,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爸。
三十分鐘的路程我十幾分鐘就跑回了家。
家里沒人,我又往地里跑。
果然,我爸正在挖地,準備種玉米。
「爸!上次那個數學競賽,我拿了一等獎,全省一等獎!」
我爸抬頭看了我一眼,扯著嘴角笑了笑:「能干。」
說完又繼續挖地,并指著田埂上那包玉米籽:「來幫我撒苞谷籽籽。」
我雀躍的心情涼了大半,哦了一聲,挽起袖子下地幫忙。
而那張燙金大字的獎狀,被隨手扔在了田埂上。
13
轉眼到了初二下期。
我的數學在吳教授的點撥下愈發進益,但英語成績仍舊吊車尾。
之前吳教授提過讓我考省城的高中,但我偏科太厲害,總分上不去的話,也不可能考上。
可是,如果去省城的高中,就有更多機會見到吳浪吧?
有一次我用程校長的 QQ 問吳浪:【你高中打算讀哪個學校呀?】
他很快回我:【C 大附中。我成績一般,但我爸是 C 大教授,教職工子女讀書有政策。你呢小夕,你有想考的高中嗎?】
我想了想,回道:【之前沒有,現在有了。】
后來的兩年,我鉚足了勁兒學習。
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早讀,背單詞。
每天晚自習都最后一個離開教室。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中考的成績全鎮第一,榮縣第 22 名。
這個成績放在我們縣城里算很不錯的,但是到了省城那個層面,就顯得很普通。
去 C 大附中有點懸。
好在我之前拿了奧數競賽的省一等獎,又有吳教授的舉薦,這才拿到了錄取通知書。
老師、同學、程校長……所有人都在跟我說著恭喜,只有我心中酸楚——
弟弟耀祖考上了榮縣一中。
我和他,只有一個能讀書。
14
暑假期間,我一直在幫著家里做農活、喂豬。
程校長來過我家一次,遞給我一個厚厚的信封。
說是學校的老師們自發捐款,給我湊的學費和生活費。
「丫頭,去了省城哪兒哪兒都要錢,你又是個妹子,開銷還要大些。不過你也不要擔心,吳教授說 C 大附中有獎學金和助學金,你只要好好學習,爭取把獎學金和助學金都拿到,寒假暑假再打點暑假工,三年書讀下來應該莫得問題。
「丫頭,老師在這個山卡卡生活了一輩子,教了一輩子書,你是老師帶過的最聰明的一個娃娃。老師這輩子是沒機會出去了,你要好好讀書,走出去,將來有出息了再回來給老師說說,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程校長說這些的時候,眼里閃著細碎的光。
我沒忍住,淚如泉涌。
您的一片苦心,我只怕是要辜負了。
15
兩個月后,我送耀祖去一中報名。
爸爸托人在賣場里給我找了個收銀員的工作。
我在縣城里打工賺錢,也順便照顧一下耀祖。
臨走前,我把老師們給我湊的捐款還給了程校長。
他得知我放棄讀書,唉聲嘆氣惋惜了好久。
可人生本就如此,不如意十之八九,不可能事事圓滿。
我曾去過省城,拿過奧數全省一等獎,已經很夠了。
只是每每想起吳浪,還是會覺得遺憾和難過。
沒想到一周后,吳教授找到了我。
他有些生氣,又有些恨鐵不成鋼,憤憤地將我從賣場里拽了出來。
一句話不說,帶著我上了車,回金鵝鎮。
那天,吳教授跟我爸爸聊了很久。
我蹲在壩子里,看著一只螞蟻艱難地搬著它的食物。
我撿了塊石頭,攔在它面前。
它換個方向走,我便換個方向攔。
如此反復幾次,螞蟻突然回過頭來面對著我,兩根睫毛般細長柔軟的觸須微微顫動。
那架勢,似乎下一秒就要跟我干起來。
我忽然就悟了。
螻蟻尚且如此,何況人呢。
16
我不知道吳教授和我爸爸說了些什麼。
當他出來時,一臉的如釋重負。
「好好讀書,聽吳教授的話。」
這是我爸給我的唯一一句叮囑。
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囊——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無非是幾件破舊的衣服,一背篼的書。
還有幾雙我親手做的布鞋。
17
我和吳浪成了同學。
雖然不在一個班,但交集也比從前多了許多。
他的成績原本也是夠不著 C 大附中的,但游泳游得好,走體育特長生的路線進了 C 大。
平時他一半時間在學校,一半時間在省隊訓練。
我不常見著他,但是學校里關于他的傳說卻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