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膽子小,上課被老師抽起來回答問題都會臉紅,更別提在這種全校大會上發聲。
03
我就這麼擰擰巴巴地一直熬到講座結束。
目光不由自主去找吳浪。
他跟在吳教授身旁,朝辦公室走。
那一刻我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猶豫了一下就朝他們跑了過去。
「吳教授,程校長。」
他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我。
吳浪也轉過身來。
我不敢看他,但余光瞥見他是在盯著我的。
我的臉立時紅了。
程校長問:「羅迎夕,你有撒子事嗎?有事暗點再說,沒看到老師在忙啊。」
我垂著頭小聲道:「吳教授,您剛才的公式有問題。」
程校長和吳教授都沉默了一會兒。
程校長可能是擔心吳教授尷尬,趕忙打圓場:「去去去,你一個小屁娃兒懂撒子。吳教授你別介意啊,這孩子是我們班的,平時比較喜歡數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
吳教授非但沒有生氣,還笑瞇瞇地問我:「小朋友,你知道 N-S 方程?」
我點點頭。
「那你說說,我的公式哪里有問題?」
我指著主席臺上還沒被搬走的黑板:「指數沒有負號,后面就沒法解,還有那個 Sigma,應該有絕對值。」
吳教授的眼睛咻地一下瞪得老大。
他推了推眼鏡,看看程校長又看看我,激動得說起了方言:「娃兒,你好大咯?初幾的?」
程校長搶答:「12 歲,初一的娃娃。我們班,哦不,我們學校數學最好的娃娃!」
說完又補充道:「話說回來吳教授,你那個公式,當真錯了哇?」
吳教授點點頭:「是的,確實錯了。沒想到還有人看得懂。娃娃,你叫羅迎夕?」
「嗯,迎著夕陽出生的,所以叫迎夕。
」
「這個 N-S 方程你會解嗎?」
他和程校長都滿懷期待地看著我,吳浪也饒有興致地將我盯著。
我害羞又自卑地低下了頭,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腳尖在布鞋里狠狠抓緊。
「還沒學到這里來,而且我莫得書。」
「什麼還沒學到這里來?你在自學微積分?」
「嗯,高數,線性代數,微積分,程校長給我的書……」
吳教授「哎喲」了一聲,好似發現寶貝一般,拉著我的手就往辦公室走:
「來,娃娃,跟我講哈你都學了些撒子。我出幾個題考考你,看你學到撒子程度!」
04
那天下午的課我沒上成。
吳教授原本的行程也取消了。
他出了一套試卷讓我做。
等我交了卷,他興奮地、不可置信地感嘆了好久,一迭聲兒地夸我是天才。
轉頭又去罵吳浪:
「你個瓜娃子,點都沒遺傳到老子的數學基因。別個 12 歲的妹妹連大二的高數題都會解了,你連二元一次方程都搞不撐頭!喊你抄個公式在黑板上都要抄錯,瓜娃子硬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吳浪無辜躺槍,氣鼓鼓地嘟噥,卻又不敢反駁。
后來在吳教授的安排下,吳浪加上了程校長的 QQ。
他說會給我寄一些書,讓我自學,試著解 N-S 方程,如果遇到不懂的,就用程校長的 QQ 給吳浪留言。
為什麼是加程校長的 QQ 而不是我的?
因為我家里太窮了,根本沒有電腦,我自然也沒有 QQ。
05
就這樣,我認識了吳浪。
我倆本不該有交集,卻在命運的安排下,有了一絲微弱的聯系。
年幼的我并不懂什麼是情竇初開。
只沉浸在那微妙的欣喜和酸澀的自卑中,無法自拔。
而命運的齒輪,也就此開始轉動。
06
那個暑假我除了下地干活、洗衣服做飯、滿山遍野地找豬草喂豬,其他時間都在學吳教授寄給我的書。
我爸坐在堂屋的門檻上,背對著我,嗓音低沉。
「女娃兒家家的讀浪們多書有撒子用,還不是要說婆家生娃兒。你天天捧到本書啃,還不如跟著爸爸學哈編篾兜,有門手藝傍身二天才有口飯吃。
「再說了,你除了數學成績好點,其他科都考得西撇,高中讀不讀得到都是個問題。要我說初中讀完就差不多了,到時候爸爸托人給你找個廠。」
暮色四合,遠處的村舍升起炊煙繚繚,映著霞光好似一副水墨丹青。
木質的門檻久經歲月磋磨,疏軟泛白,油漆斑駁。
門檻上的我爸沉默地抽著旱煙,并不寬闊的肩背佝僂著。
我有些悻悻地放下書,低聲道:「我去煮飯了。」
「加兩根紅苕,你弟弟長身體,飯量越來越大。」
我嗯了一聲,徑直朝廚房走。
羅耀祖背著一簍干柴進屋,隨手翻了翻我剛才看的那本《微積分》。
「姐,這些天書你都看得懂啊?」
我笑笑,沒有回答。
他將干柴堆在屋檐下,過來幫我淘米。
「莫聽老漢兒說那些,吳教授都說了你是個天才。姐你安心讀書,大不了我讀完初中就去打工,賺錢供你讀書。我們羅家要是能出個大學生,那地下的祖宗都要歡喜得冒青煙!」
耀祖比我晚了半小時出生,他的頭太大,差點兒沒生得出來。
他雖然比我小,但因為是男孩,從小到大事事都讓著我,照顧我,好像他才是哥哥。
我爸就著門檻敲了敲煙斗,哼了一聲:「放你娘的屁,不好好讀書只想到打工,莫出息。」
耀祖跟我對視一眼,默契地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