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妹到底怎麼辦啊?」
八卦總是可以挑起人內心隱秘的好奇,他也是大腦混沌隨口一問,話說出口才發現有些不妥。
「斷絕關系。」
對面的人回得到挺快,他想,我去,哥們你這決定就挺對。
然后,就聽段御繼續說。
「然后結婚。」
好了,晚期了。
這種治好了也是淌口水。
「她要是想結就結,不想結我就陪她過一輩子。要是她遇到了其他喜歡的人,我讓位,也行。」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這位在律界叱咤風云的前輩說瘋話。
「走了。」
男人晃了晃雨傘,無比平靜地跟他告別。
他坐在座位上目送男人遠去,窗外的雪依舊很大,他伸了個懶腰,埋頭處理自己的工作。
那是 2019 年他最后一次見段御,再見面是 2020 年。
開年的沒幾天,他參加了他妹妹的葬禮。
……
誰都沒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
小姑娘心情不好,去酒吧買醉,哥哥再去找她的時候,只見到酒吧后巷那幾乎被白雪掩埋的尸體。
那幾個犯人也找到了,有吸毒前科,搜捕非常輕易,案件發生的也偶然。
也正因輕易,因為偶然,才更加痛苦不堪。
他將那束花送到黑白照片之前,照片里的女孩唇角上揚,她哥哥給她選了笑得最好看的一張。
「節哀。」
他走到垂著眼看著靈堂來往人群的男人面前,妹妹葬禮的大小事都是他親手操辦的,穿著黑色西裝,處理事情依舊無比妥帖,引導賓客,和老一輩交流,
垂著眼睛漠視地看著妹妹生前的閨蜜西西在葬禮之上大哭。
連睫毛都不曾顫一下。
好像這里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大雪紛揚著落下,死的不是他養了幾十年的妹妹,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
之后的那幾天,段御就他妹妹遇害的案件進行上訴,將那幾個人告上法庭。
并且自己擔任辯護律師。
段御好像又變成了那個連軸轉的工作狂,而且比以前更甚,幾乎不再休息,就一直加班加班加班。
其實這樣的狀態非常不對,他好像只有塞滿自己,才會不再想些什麼。
除夕的前幾天,辦公室收到一個快遞。
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寄件人卻并不普通。
是段嘉思,他那個已經死去的妹妹。
問了,才知道是段嘉思生前就寄好的,這會兒才送到。
打開是一只玩偶小熊,摁一摁肚子,能發出來響聲。
「咳咳,哥哥。」
錄音條件并不好,參雜著嘈雜的雜音,卻在某一刻恍然如亡靈般的溝通。
「這個小熊是送給你的跨年禮物啦。」
「本來是準備錄一首歌給你噠,但你不陪我跨年,所以就變成錄音罵你咯~」
「不過,確實,我知道的,哥, 你工作忙嘛,我可以體諒的, 要我原諒你也很簡單啊。」
「收到這個小熊的時候, 就來哄我!知道嗎?不準不哄我!」
「還有, 下一個跨年夜, 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陪我過啊……」
「……」
或許是錄音時間有限,就只錄到了這里,再按一次,又重復這段錄音。
那天下午,把自己全身心泡在案子里的段御,罕見地什麼也沒做,就坐在椅子里,按那個小熊的肚子。
他沒說話, 也沒哭,就發怔。
從夕陽落下,到黑夜席卷深到不能再深的夜。
……
開年后就進行了二審,這個案子辦的還算順暢,
最后一場,許海平坐在下面看著段御面無表情地打著官司。
他辯詞精簡, 反駁到位。
好像這就是由他經手的無數案件其中之一, 最后, 法槌落下的那一剎那,判定那三個人全部執行死刑。
案子結束的時候,他就像是泄了特別大的力一樣。
整理完資料,許海平略有些擔憂地看著邊松著領帶邊外走的段御,鬼使神差地, 問出了那個問題。
「明天還來上班嗎?」
聽見這個問題時, 段御也愣了一下。
夕陽在兩人身后拉得無限悠長, 他看著這個眼神空洞的男人, 一種無言的恐懼在內心蒸騰。
他張了張嘴,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看著男人轉身,朝他揮了揮手, 手插在口袋里踏上回家的路。
……
除夕的那天晚上, 是許海平最后一次收到關于段御的消息。
合家歡樂, 一片爆竹的聲響里, 男人服用了最大劑量的安眠藥。
他沒有打擾到任何人, 短信第二天自動發到離家最近的殯儀館,提醒他們為自己收尸。
他把家里的鑰匙留在門口,躺在塞滿冰塊的浴缸里。
懷里放著一個玩偶小熊,永遠永遠地沉睡了過去。
其他人說。
段御。
或許就沒那麼在意自己的妹妹。
他就沒哭過。
從他妹死亡,到打完那幾個人渣的官司。
段御, 一滴眼淚都沒流過。
其實不是的, 那天晚上,許海平忘記自己的東西沒帶又折返,他在門口聽見窸窣的響動, 手還是頓在了推開門的那一剎那。
總那麼平靜冷淡的男人,蹲在桌子底下,抱著妹妹送給自己的小熊。
哭得歇斯底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