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還是彎彎的,天上的新月似的。
他跟我講要我好好活著,把他的那份活回來,把我爸爸媽媽的也活回來,他讓我跟他保證一定會好好活著。
那時我十二歲,半夜做噩夢醒來,想小傻子想得不行,偷偷打車去到醫院看他,路過衛生間時,聽到兩個醫生從衛生間走出來,聊著小傻子的病情。
由此我知道了,小傻子的腎源是寧如海為了討好某位合作伙伴的老婆給截胡的。
我還記得那醫生說:「要不怎麼說宋瑜這小孩兒運氣不好呢?等了這麼些年,才十五吧?人家來匹配,結果剛好,適合這小子的腎源也適合那家人。你能怎麼辦?寧家這些年勢力多旺,搶你一個腎怎麼了?」
我在小傻子的病房前站到了天明。
然后我生了一場大病,病到那顆破爛不堪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我的病驚動了葉家,葉家為我請了很多醫生。
我徹底醒來以后,小傻子也去世了。
寧如海問起宋瑜的事,說我在病中一直叫著宋瑜的名字。
我諷刺地瞧著他,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我沒見過惡鬼,但我知道人可以披著惡鬼的皮。
我聽見他說:「寧瀟你怎麼能和這樣一個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野小子糾纏上了?那個什麼宋瑜,他媽前段時間還來找你,說宋瑜快不行了,想讓你去看看他。」
「她以為她是誰?要我說這宋瑜死了也好,寧鴛那天回來說這個叫宋瑜的人排期到了一顆腎源,讓我試試看和譚總夫人的配不配得上,還真給配上了。
「譚總夫人得救了,咱們寧家拿下了一個夠吃好幾年的大項目!我們這些大人這麼拼命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你們小輩們能有一個好的生活?」
寧鴛找我道歉,她哭著說她只是不小心提了一嘴,她的本意是讓她爸去宋瑜所在的醫院問問看,并不是要把宋瑜的腎源搶過來。
她哭得很好看,所謂梨花帶雨大概就是她那樣。
她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瀟妹妹。」
我突然覺得寧家最后一個看上去順眼一點的人也沒那麼好看了,反而咋咋唬唬的,很吵,讓人惡心。
那天我把所有人趕了出去,一個人在病房里待了很久很久。
我拔掉了連在我身上的心電監護儀,試圖在病房里跑、跳,這樣我的心臟就能徹底停止跳動了。
但我實在太無能了,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走兩步就因為低血糖暈了過去。
我原以為對我這樣一個人來說,死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想得很明白了,死我都不怕,還怕活著麼。
我問葉爺爺我是不是要死了,求他救我。
我利用了葉老爺子的愧疚和同情,做完手術后過了幾年,二十二歲時,我請求他把我當作是葉家的孫媳,讓我嫁給葉逢河。
我討厭寧鴛,討厭她那突如其來的嫉妒心;討厭寧家的所有長輩,討厭他們的冷血骯臟。
從此我在寧家就甚少說話,他們便都說我有抑郁癥。
我覺得好笑極了。
寧如海自那以后就待我極好,甚至帶著些討好的意味。
后來我也知道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寧家自我父母親去世之后,賣掉了我父母的房子,然后拿我的處境去葉家賣慘,拿到了葉家的很多項目。
我是怎麼知道的呢?自然是大伯教育小輩的時候時我偷聽來的,他講這些話,不是為了讓寧家的子女記得我父母,而是教給他們如何正確使用人脈資源。
寧家的產業逐漸壯大,寧鴛對葉逢河的愛慕也與日俱增。
寧鴛有一個日記本,里面記著她對葉逢河的所有心思。
高中畢業那年,寧鴛原本要跟葉逢河表白,被我在她喝的水里摻了些阿莫西林,第二天起床她的嘴唇就腫了,原本計劃好的表白也就泡湯了。
久病成醫,我了解一些醫藥的知識,也觀察到寧鴛對阿莫西林過敏。
那時我就在想,如果我再多懂一點藥學知識,是不是毀滅就能來得更快一些。
7
但我還有一點事要做,我要慢慢來。
我到了星銳藥業的實驗室工作,研究一種癌癥靶向標藥物。
每天早上配制流動相,平衡液相系統,配制樣品,下午開始寫實驗記錄,刷瓶子。
很忙很累,大多是些重復的工作,但我在這種重復的工作里過得很充實。
這種靶向標藥物效果更好,已經進行到了臨床前實驗,下一步就是臨床審批,接著進行臨床實驗。
是我說服葉逢河讓我進這個組的,這個組錢少活又多,幾乎沒有人主動進這個組。
聽到我說要進這個組,葉逢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不給我進這個組我就去其他藥企咯。」我說。
他想了很久,答應了我,前提條件是我要聽組長的安排。
「讓我進去就成,」我說:「我一定服從安排,不搞特殊。」
「謝謝你。」我說。
我看到他笑了笑——一種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不大習慣叫葉逢河「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