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要緊啊,今天我陪你穿,兩年后你還要陪我穿的。」
他湊過來,笑著在我臉頰側面親了親,抱著吉他坐在了旁邊的草坪上。
他說:「請容容點歌。」
我難得起了玩心:「《分手快樂》。」
那時還很年輕的周澍,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緊張又嚴肅。
他堅決地搖搖頭:「我們才不會分手,永遠都不會的!和你分手,除非我死掉!」
然后自顧自唱起他寫給我那些甜蜜蜜的情歌。
可惜要分手的人是他,要死掉的人卻是我。
上天何其不公。
16
這麼多年,我都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等周澍大紅大紫那天,我會在他身邊。
而如今他一個人登高,也不要緊。
就用我的死,把他拉下來。
一起去萬丈深淵吧,周澍。
鐘寧拎著小蛋糕回來的時候,我吐的血已經把周澍胸口一大片白 T 染得斑駁。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沖過來就想叫醫生。
我搖搖頭,按住她的手:「我想嘗嘗蛋糕。」
奶油滑入喉嚨,我笑了一下:「沒你說得那麼難吃呀,看來你還是比較挑食的。」
然后盡數吐了出來。
鐘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當初她國獎名額被我搶了都沒哭成這樣。
我不由得有些愧疚,嘆了口氣:「早知道應該讓你跑得更遠一點去買東西,就不用經歷這種死別了。」
這樣的事情,我已經經歷過一次,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鐘寧握著我漸漸冰涼的手,搖頭:「你要是連死都不讓我陪你,那百年后黃泉再見,我也不會理你的!」
我閉著眼睛微笑,聲音沙啞難聽:「你說你都讀到物理學博士了,怎麼還信這個……」
忘記告訴你了,鐘寧。
其實我考了雅思,原本打算和周澍了斷后,就去國外找你的。
如果不是這場病,我們現在應該并肩坐在地球的另一邊,可能是某家沿河咖啡廳,又或者你早就跟我說過的無邊麥田。
可現在這樣,算了吧,算了吧,就不說了。
睜開眼,周澍的臉還在面前,有些不太清晰。
他好像忽然一下子就冷靜下來,還輕聲問我:「想不想再聽一首歌?」
「姐姐,給你唱《求婚》好不好?」
「別唱了。」
我啞著嗓子說,「周澍,你現在唱歌可真夠難聽的。」
「……對不起。」
「何況最好聽的版本,我早就在二十歲那年夏天聽過了。」
那時的夏天還沒這麼熱。
夜風吹過,送來蟬鳴和蟋蟀叫,路燈下有晃晃悠悠的人影,漸漸走遠。
十八歲的周澍湊過來,和我頭碰著頭:「姐姐,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干什麼?」
他修長好看的手指撥了下吉他弦:「就在這里,給你唱一夜的歌。」
我說好。
你一直唱,我就一直聽。
后來遇到好多事情,我一直都這麼說。
哪怕全世界都不聽了也沒關系,我永遠、永遠是你唯一的聽眾。
是誰先違背諾言。
是誰先走遠。
眼前的畫面越來越模糊,漸漸地什麼都看不清了。
我慢慢閉上眼睛,感受到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滴落在臉上。
周澍的聲音好像隔著很遠的距離傳過來,霧氣蒙蒙,卻平靜如死水。
他說:「姐姐,你稍微等一等,我馬上就來。」
我不太懂,不過也算了,我都要死了,實在不想再去猜他的心思。
窗外有蟬鳴傳來。
我死在二十九歲的夏天。
-正文完-
殊途:鐘寧番外
鐘寧回那間老房子替唐容收拾遺物的時候,在書架上發現了一些雅思考試的相關資料。
翻開來,筆記本和單詞書上,寫了不少批注。
唐容這個人,一向安靜寡言,溫溫柔柔的,但字體里卻帶著幾分凌厲風骨。
鐘寧抖了根煙出來,點燃了咬在嘴里,再往下找找,又發現了護照和簽證。
時間是半年前。
算一算,好像就是她確診癌癥之前。
眼淚一瞬間如同開閘般涌出來,鐘寧捏著那本護照的手開始忍不住地輕顫。
她按滅煙頭,走出門去,不出所料,周澍正站在門外。
看到她,他那張憔悴的臉上浮現出絕望的哀求:
「你讓我進去,就進去看一眼,可以嗎?或者你要多少錢,我出錢把這房子買下來可以嗎?」
鐘寧什麼話也沒說,她咬著煙,揪住周澍的領子,一拳打在他鼻梁上。
周澍踉蹌了兩步,沒還手,然后鐘寧又是一拳。
她早就想這麼做了。
在國外的這些年,她一直沒交到朋友,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討喜,心理壓力太大的時候,就會去學校里的健身房練拳。
流一通汗,把大腦徹底放空,緩解心理快要繃到極致的那股不痛快。
因為性格要強,說話又難聽,這麼多年她都沒交到什麼真正知心的朋友。
唐容算是唯一一個。
她像是風中葦草,沉默柔軟,但又堅韌到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最初鐘寧看她總把心思放在一個小兩歲的男孩身上,有點瞧不上她,直到唐容連著兩年從她這里拿走了國家獎學金的名額。
鐘寧氣得要死,回寢室時故意把門摔得砰砰作響,然后挑釁地看著唐容。
她在等唐容被惹怒,站起來和她吵一架,或者干脆打一架。
她自信自己的武力值要遠遠高出這個嬌小瘦弱的姑娘,可唐容站起身,只看著她輕輕地笑:「一起去食堂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