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他們的生活一直過得很拮據,所以唐容也一直很瘦。
可再瘦,也不至于到這樣伶仃的地步,手腕細得好像一折就能掰斷。
何況推她下車的一瞬間,他分明摸到她背后突出的蝴蝶骨。
所以離開公司后,他又折返回去,想找李凡再問一問。
然后就聽到了她和助理的對話。
「查過了嗎,她還能活多久?」
李凡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嘲諷,「都他媽癌癥晚期了還不消停,跑來聽演唱會,真不怕死,是有多愛啊?」
助理說:「打聽過了,最多就幾個月時間。」
「行,熬過去就好了。周澍那邊要記住,千萬瞞好,公司在他身上下了那麼多心血,不能白費。」
周澍愣在門外,大腦一片空白,一瞬間停止了思考。
她們在說什麼?誰癌癥晚期……還跑來聽演唱會?
離開燃星后他就去查。
其實沒那麼難得知,再強大的經紀公司也不能把這事瞞得密不透風。
只是……他從沒往這個方面想。
在他心里,唐容是最強大的,永遠不會受傷的。
那些他還沒走紅的年月里,她為了他東奔西走,殫精竭慮地謀求每一個可能的機會。
喝酒喝到胃出血,還在有條不紊地安排:「你去把投資商送到車上,再打車回來接我去醫院。」
他在她病床前流淚,她還安慰他:「沒關系,只是一點小病,很快就會好的。」
所以周澍一直覺得,她離開他之后,也很快就會好的。
半個多月前他錄完一檔綜藝,和幾個嘉賓一起去喝了點酒,席間觥籌交錯,每個人都戴著面具,虛偽又熱絡。
結束后不知怎麼的,他讓助理把車開了回去。
老房子,老小區,和他那輛價值數百萬的瑪莎拉蒂格格不入。
周澍一下車就有個男人靠過來遞煙,他戴著口罩,擺擺手表示拒絕。
男人沒認出他,自以為了然地笑了笑,指著他的車:「租一天不便宜啊,下了血本吧?」
「哥們兒下個月結婚,為了我老婆面子上好看,也打算租一輛來著。」
他拍拍周澍的肩膀:「女人嘛,嘴上不說,心里還是很想擁有的。」
無法言說,心頭那一瞬間涌上的劇痛來自何處。
他只是忽然忽然,想念唐容。
敲門前周澍甚至開始罕有地緊張,他害怕唐容會不留情面地把他趕出去,又覺得,那是和他相依相伴這麼多年的姐姐,她才不會這樣。
他做什麼她都會理解,都會原諒。
一直都是這樣的。
可唐容始終沒來開門。
反倒是樓上的盧奶奶下樓澆花,看到他在這里,打了聲招呼:「小周,好久沒見你了,還以為你搬走了呢。」
她年紀很大了,自然認不出他是最近正當紅的歌手。
在她眼里,周澍還是那個貧窮的、「搞藝術」的小周。
見他等在那里,還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小唐把這房子買下來之后,好久都沒再出現過了,你還是打個電話問問她在哪吧。」
她慢慢往樓下走去。
助理在旁邊小聲勸誡:
「回去吧澍哥,你現在的咖位,被人發現就不好了——唐小姐現在經濟狀況良好,八成去外地玩了,說不好什麼時候回來呢。」
而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助理為什麼會那樣說。
因為她們由衷地希望唐容早點死去,而他不要再見她,免得節外生枝。
周澍麻木地坐進車里,回到公司新安排的住所——一間接近兩百平的高層公寓。
到這里,他都以為自己很冷靜。
人要走上巔峰,勢必要舍棄一些東西。
唐容就是被他舍棄的某一部分。
因為他實在過夠了那樣永遠也紅不起來,明明是自己寫的歌卻要被按頭抄襲,被極端粉絲長年累月發私信辱罵,去參加活動永遠只能在角落等待機會的日子。
他有實力,有天賦,為什麼紅起來的人不可以是他?
周澍走進書房,拉開柜子,在角落找到一個已經有些褪色的吉他包。
拉鏈的顏色有點突兀,因為是當初壞掉后,唐容幫他換過的。
周澍的心忽然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他一直覺得自己做得很好,果決、冷靜、不留余地,他具備了一個頂流歌手該有的一切素質,理所當然該大紅大紫。
他和唐容分開得也很果決,幾乎把手里所有的流動資金都給了她。
她只不過是個素人,哪怕名聲壞一點,但有錢就過得不會差。
可原來她快要死了。
她快要死了。
周澍忽然起身,下樓,開車去醫院,他的表情還算平靜,因為他覺得自己還可以忍耐得住。
直到他到醫院時,唐容正好被推出 ICU。
而鐘寧就等在外面,哭到表情麻木……之所以能一眼認出鐘寧,是因為這女人實在太討厭了。
在他和唐容戀愛之初,鐘寧就在不遺余力地勸誡唐容收收心,說他未來會變心。
而那時十八歲的周澍只覺得荒謬。
他是那麼那麼的喜歡唐容,怎麼會有變心的那一天。
但這一刻,周澍站在醫院走廊上,和鐘寧滿是恨意的眼神相對的一刻。
他忽然想。
其實她說的,一點也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