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幾天,我總是睡著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
凡是做夢,總夢到年少的周澍和我自己。
偶爾夢里還會出現另一個人,她總是冷眼旁觀著周澍黏著我,又在約會結束、他離開后第一時間來勸我:「唐容,你收收心,他夢想太遠大,會把你帶偏。」
我無奈地笑:「可是我愛他呀。」
「你他媽真的……戀愛腦。」
她不再理我,自顧自跑去陽臺上抽煙。
朦朧的煙霧里,那張英氣的臉忽然變得模糊不清:
「唐容你就繼續跟周澍糾纏吧,他一輩子紅不起來,你就一輩子陪著他。」
「姐弟戀,誰談誰倒霉。」
「你少聯系我,本來寫論文就夠煩。」
睜開眼,還以為仍然在夢境。
鐘寧紅著眼圈站在病床前,目光相對的一瞬間,嘴唇顫了顫,忽然掉下眼淚。
我怔怔地看著她,直到那張成熟了許多的臉漸漸變得模糊,才意識到自己也流了眼淚。
「你怎麼回國了啊?」
「你以為我想回來?」
她語氣很不好地蹲下身,替我掖了掖被子,聲音忽然沙啞而輕微,
「前兩天在實驗室睡著了,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夢到了你。」
10
我和鐘寧一開始并不是朋友。
甚至因為被我拿走了國獎的名額,她一開始看我很不順眼。
她是極其好強的性格,凡事都想做到最好,也瞧不上我總是因為陪周澍跑演出和約會,就沒法全心全意地學習。
直到大三那次八百米體測,我因為低血糖暈倒在跑道上,是她直接把我抱起來,一路送進校醫院。
「這麼輕,少給你那小男朋友花點錢,對自己好點吧。」
我們就這麼,成了朋友。
我問鐘寧:「你就這麼回國了,那你學校那邊的事情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老娘博士學位都拿到了,還缺這一年半載的時間嗎?」
她從口袋里摸出煙盒,意識到這是病房,又煩躁地塞回去,
「唐容,是不是如果我不主動回來,你就不打算告訴我自己的病情?」
我閉了閉眼睛,壓下喉嚨處越來越頻繁涌上的反胃感:「說了也沒用呀。」
不過徒增一個人傷心罷了。
「怎麼會沒用?」
她咬牙切齒,額頭甚至隱隱綻出青筋,
「起碼有人幫你對付周澍那個傻逼玩意兒!——唐容,你不聽我的,我早說過,他太想爬上去了,必要的時候,可以犧牲任何人。」
我看著她滿是怒火的眼睛,輕輕道歉:「對不起。」
然后,那滿腔怒火忽然盡數變成了淚水。
她緊緊抱著我,手摸著我后背嶙峋的骨頭,哭得無比傷心:
「唐容,你知不知道我就你這麼一個交心的朋友?你走了我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好又跟她說對不起。
「你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你來道歉?」
是啊,不該我道歉。
該道歉的人,如今在萬丈高樓之上,正等著走他一片光明、從此坦途的人生。
我拿出手機看倒計時,還有三天,就是周澍的演唱會了。
國內最大的規模,宣傳廣告已經快鋪滿整座城市。
他和燃星都在等著這場演出,讓他紅到旁人難以企及的地步。
可能是見到鐘寧,我心情好了一些,這幾天也沒有吐得太厲害,流食再難吃也能多吃進去幾口了。
她坐在病床邊,跟我講這些年在國外的生活。
「美國的東西真的太難吃了,他們好像不懂,對一個甜品的最高贊譽就是不太甜。」
「還有我那些同學,搞種族歧視那一套,覺得我一個中國人做什麼都不行,最后還不是都比不過我。」
鐘寧在別人面前總是一副高冷的樣子,只有我知道她其實是個話癆,獲得什麼成就之后,翻來覆去地把每個細節都講好幾遍,也不覺得煩。
我很喜歡聽她說這些。
可惜大概也聽不到幾次了。
到演唱會那天,我特意求醫生幫我打了雙倍分量的止痛藥,然后換上常服,化妝,給蒼白的嘴唇涂上口紅。
因為化療,我的頭發差不多快掉光了,鐘寧去幫我買了頂假發。
送我到體育場門口的時候,她很不放心,翻來覆去地叮囑我:
「如果覺得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報復他也沒有你的身體重要,知道嗎?」
我點點頭。
隨著人潮走進體育場,小提琴悠揚的聲音第一時間傳入耳中。
我在內場最前排落座,又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周圍一圈都是年輕有活力的小姑娘,反復討論著這場演唱的曲目,最后試圖讓我也加入她們:
「姐姐你也是歌迷嗎?聽說今天周澍會向羅秋求婚,是不是真的啊?」
我的笑容被掩在口罩之下:「聽說了。」
整場演出,我一直在臺下靜靜地看著周澍。
他唱了很多首歌,沒有一首是第一張專輯里的,想來是不想回憶起任何關于我的部分。
除了……這一首。
「接下來我要唱的這首歌,叫《求婚》,送給羅秋,謝謝她,在我微末之時就不離不棄地陪著我,一直到今天,走過了這麼多年。
」
整首歌一字未改。
除了最后一句里的名字。
十八歲的周澍坐在黑夜里,彈完這首歌,面對唐容的詢問,緊緊攥著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