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主動給他講起我的家庭。
說我媽媽患癌去世,爸爸再婚,繼母對我也很溫柔,說鄰里鄰居的刁難嘲諷,說皮孩子們不懂事的玩笑和針對。
說我還有個親哥,不過親哥命不好,早早就死了。
談及我哥時,我語氣平淡,用最客觀的角度陳述著每一件事實。
但周衍清仍是沉默片刻。
再開口時,他居然和我說:「……其實我覺得你哥挺厲害的。」
聽他這麼夸贊我哥,一時間,我原本恰當到好處的表情都忘記了偽裝。
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想著是不是還要跟他說聲感謝。
「是嗎?」
最后我擠出一副不太贊同的表情,「但很多人罵他娘娘腔,很多人都不喜歡他。」
周衍清大概聊乏了,捏捏眉心,「他保護了我的時遇。
「別人到底人品是好是壞,其實和我關系不大,我只在乎我在意的人。
「對你好的人,就是好人。
「時遇,以后我替你哥護著你。」
真惡心。
「哥」這個字從他嘴里迸射出來,簡直像把淬毒的箭,順著聲音鉆進我大腦里來回攪動,疼得我耳朵發嗡。
我瞥了眼旁邊的水果刀。
我頭一次以這麼誠懇的態度勸他:「以后這種玩笑就不要開了。」
16
周衍清繼續追問我的過去。
「那戀愛呢?小遇有沒有戀愛過?」
小遇……是我哥對我的專屬稱號。
這幾年我一遍遍糾正他對我的稱呼,說過很多次我不喜歡他這樣喊我,甚至很多次我都會直接翻臉,可他屢教不改。
我本想說沒有,但看著周衍清一臉期盼的神態,作為對他亂喊我名字的懲戒,我話頭一轉。
「我曾經,有個很喜歡的學長。
」
周衍清一貫冷靜自持的臉上露出了馬腳。
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臉色倏地就黑了下去。
我知道他這人有感情潔癖,最容不得感情中有其他人插足。
我說:「學長很有出息,高中的時候,高考發揮不錯,上了全國最好的大學,學的數學。」
「人很瘦很白,笑起來有小梨渦,從來不會對人發火,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
他表情越來越僵。
可我還有一肚子話等著要說呢,這人眼眸就含冰帶怒的。
他眉目陰鷙地站在旁邊,突兀打斷我。
說他不想聽了,然后黑著臉走了。
他吃醋,心里惱火,卻又不敢跟我撒氣。
可我現在不想理他。
屏幕里的小人肆意追著敵人狂砍,我吸了幾口空氣,突然覺得胸腔暢快了起來。
17
我哥死后,雖然沒能如他所愿留給我保險賠償。
但那個酒店老板卻送來了五萬塊錢。
在那間稱得上簡陋的出租房,走廊燈光昏暗朦朧,老板嬉著臉上下打量我一番。
五萬塊錢用報紙包了厚厚一沓,他告訴我這算是員工意外身亡賠償費。
那雙腌足煙味的大手輕佻著拍拍我肩膀,他說我家遇到了貴人,祖墳冒了青煙。
五萬塊對我來說的確如遇甘霖,它說多不多,卻能讓我勉強順利讀完高中,然后付清大學學費。
我忍下翻涌而出的嘔吐感,在老板走前,紅著眼睛拽住老板衣襟。
我把那沓錢塞給他,乞求他能給我看一眼別的監控。
「又是這事!」老板立馬變臉,罵我晦氣不知好歹。
后來我又去求過幾次,但還沒進門,就有人把我趕了出來。
再到后來,那家酒店關了門,被改成游戲城。
不過老板還是那個老板。
我也終于識趣,拿著所謂「恩人」給的五萬塊錢換來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順利讀完了整個大一。
大二開學前一天,我主動上門,說多虧那位貴人,如今我品學兼優還拿了獎學金,因此特意來感謝。
老板夸我開竅,在我死纏爛打下,終于肯開口跟我透露兩句。
游戲城大股東姓周。
周衍清。
也是資助我五萬塊的人。
聽到名字的一瞬間,我立馬與視頻對話中的只言片語掛上鉤。
老板拿出來一張關于周衍清的名片。
照片上的男人生了一副得天獨厚的好相貌,氣質疏離,與視頻里相差無異。
我盯著那張名片沉默很久。
末了跟老板請求:「能把這名片留給我嗎,我想做個紀念。」
18
大學時,除了數學專業外,我又輔修了法學。
整日埋在書里,或者去趕一場又一場的辯論賽。
別人都說我這麼拼,未來不可限量。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早像被蟲蛀光的梧桐,在那個冬天跟著我哥一起死了。
直到我站在助學金領獎臺上,幕布后面走出來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人。
來人寬肩長腿,手上拿了一本紅色榮譽證書,像聚焦的鏡頭一樣一步步走進我視野。
他出來時,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堂一下子鴉雀無聲。
大家都在感嘆這人皮相好氣質佳。
只有我此刻腦子里像走馬燈似的,將這張臉,連同我哥電腦視頻中短暫出現的身影,老板給過我的照片,一同串聯在一起。
這是我頭一次與視頻里的人、名片上的人面對面。
那一刻我站著不動,背上的肌肉卻在一點點緊繃。
即便渾身全是抗拒和防備,但在他走向我的那刻,我還是迎難而上,主動上前與他握手,擠出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