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不說晚安,可我就叫晚安。
江凜還挺配合:看到了。
很難講是為什麼,就是突然覺得,江凜距離我似乎也沒那麼遙遠了。
也或許是此時我疼得太難挨,就想和他多說點話。
我同他講:你知道我為什麼叫晚安嗎?
江凜沒搭腔,我便默認他在等我說下去了。
「我母親常說,睡個好覺,比什麼都重要,所以我就有了這個名字。」
小時候曾覺得這個名字過于平庸。
后來長大了,便也明白了,這名字里,寄托了母親最好的祝愿。
在這個擁擠又嘈雜的人間,我們身如浮萍,彷徨掙扎,能晚晚睡個好覺,想來,即已是幸運。
藥效上來,疼痛感緩慢沉下去,困倦卻再次襲來。
我細細敲下一行字:江凜同學,睡個好覺,晚安。
對話框安靜了幾十秒。
江凜:晚安。
7
聊天頁面安靜了下來。
我的心卻逐漸地,激蕩起難息的波紋。
那一縷惦念多年的月光突然照過來,是驚喜,也是惶恐。
可那月光,分明是我不敢奢求的。
也不能。
沉沉睡去前,我是有些難過的。
想見他啊,可見了又能怎麼樣呢?
早知道就不去同學會了,不見他,也就不會生出來這麼多的不該的念想。
就該讓這秘密,悄悄地,如我一般,在人間消散。
那天過后,我和江凜沒再說過話。
再見他,是在一場婚宴。
高中當了三年班長的姑娘結婚,同學來了一大半。
我被臨時拉去救場,猝不及防地,就被架上了婚禮司儀的位置。
婚禮流程過半時,我在臺上看到了姍姍來遲的江凜。
光影昏昏的角落,他整個人慵懶地揉入暗色,冷硬的輪廓似也柔和了許多。
莫名心跳加速。
喻晚安,有點出息!
心理暗示確實是有用的,至少后半場,我的目光沒再追逐過江凜。
流程走完,晚宴開始,我習慣性地坐到了最角落的一桌。
班長提著裙擺湊過來,「怎麼不去和同學們一起坐?」
她指了指宴會廳另一端,壓著笑,「我特意在江凜他們那一桌給你留了位置。」
「你別取笑我了。」
我知道,她是好心給我機會。
不過,還是委婉地拒絕,「這樣會讓江凜困擾的。」
「困擾?我看不見得。」她煞有其事地晃著手指,「那晚你喝醉了在群里表白,江凜私底下問了很多同學要你號碼,可這些年你也沒和我們聯系,所以沒人知道你的號碼。」
我有些愕然,笑道:「他可能是想給我打電話讓我閉嘴。」
「那他為什麼不直接在群里說?」
「他修養高,不想讓我尷尬。」我飛快接話。
「……」她無語地看著我,「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擔心你?」
這回,我失語了。
江凜擔心我?
婚宴廳人聲嘈雜,我怔然許久,自嘲地笑了。
便是江凜真的擔心我,那只能證明他足夠良善。
酒席豐盛,奈何我實在沒什麼食欲,熬到新人到來敬完酒,便提前離開了。
遠離宴會廳喧囂聲,不承想在門口遇上了老同學。
幾個男人似乎喝了不少,異常興奮地討論著什麼,而安靜置身其中的江凜顯得格外冷淡。
我生怕尷尬,低著頭悄悄從另一邊離開。
已經走出許遠,忽然踩進一個人的影子。
緩緩抬頭,江凜背著光,眉眼覆了圈夜色陰翳,顯得極為鋒利。
但開腔,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調調,「走這麼匆忙?」
我沒想到他會追過來,短暫驚訝后,隨口扯了個理由,「嗯,有點事。」
「哦。」江凜輕飄飄地應了聲。
我總覺得他話猶未盡。
果然,下一秒,他淡扯了扯唇角,意味不明,「還以為你在躲我呢。」
8
「……」
我有種被拿捏了的心虛感。
「怎麼會呢,我就是看人太多了,就躲開了。」我胡扯道,「我比較社恐。」
「是嗎?」江凜氣定神閑地看著人。
我狡辯的欲望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半晌,他兀自轉身,「住哪?我送你。」
我是想拒絕的,又怕顯得矯情。
最后心一橫,坐進了后排。
車開上公路,密閉的空間把人的情緒無限放大。
既尷尬,又難說不欣喜。
我悄悄看江凜,車外掠過的燈影走馬觀花浮沉過眉眼,他的目光很淡地看向前方,沒有開口的打算。
為了避免尷尬,我只能沒話找話。
「大學畢業后,你去做什麼了呀?」我語氣輕松,試圖把這當作一場正常老同學的敘舊。
江凜言簡意賅,「吃國家飯。」
「???」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江凜沒立刻回答,往后視鏡里掃了我一眼,奇怪地靜了幾秒。
再開腔,語氣恣意散漫,「嗯,剛出來。」
我震驚得瞪大眼睛,好久說不出話。
「怎麼,怕了?」
「沒……」我慌忙搖頭。
江凜喉間溢出一絲笑,又低又啞敲得人心發顫。
我懷疑他在逗人玩的,但又不敢冒昧追問。
如果是真的,那這些年他肯定經歷了一段特別灰暗的事,再提,難免不禮貌。
空氣歸入沉默,我和江凜都沒再說話。
車安穩停在小區門口,我下車繞到駕駛座旁,「江凜同學,謝謝,再……」
見字還沒出口,江凜挑眉,「怎麼謝?」
「呃……」
我噎了下,小心地試探問,「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我篤定江凜會拒絕,因為他沒理由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