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手把我爸送進了精神病院,打算讓他在那里孤獨終老,但我很快地發現,他在那里并不孤獨,也不可能終老……
1
這是我第二次來到這家精神病院。
第一次是來交錢,第二次是來談判。
宋威是我生理學上的父親,家暴、酗酒,卻在過失傷人后,被判為患有狂躁癥而免除責罰。
既然他有病,那我這當子女的也不能不管,只好送他來這里治療。
「施小姐,你的父親就在里面。 」
我向護工道謝,抬腿走進了會客室。
會客室整潔、單調,除了中間的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和窗臺上枯黃的植物外,再沒有別的東西。
宋威就坐在椅子上,身后站著一個身強力壯的護工。他看著比以前瘦了不少,目光有些呆滯。看來失去自由的日子對他來說并不好過。
在看到我的時候,他的情緒很激動。
「這時候發病,我下次就不會再來了。 」
聽了我的話,他像被抽去發條的玩偶,乖巧地坐在凳子上。
我承認,這樣的掌控感讓我有些上癮。
他畢竟老了。
「先生,我想和他單獨聊聊。」
護工會意,點了點頭,在他轉身要走時,我又道:「他發病起來很厲害的,要不綁著吧。」
宋威怒目圓睜,氣得發抖,但顯然,他的抗議沒有任何意義。
「想好了?你把我應得的那份還給我。」
「你要把我弄出去。」
他顯然還不清楚自己的境地。
我瞇了瞇眼睛:「弄出去?弄出去以后任你傷人,然后讓你利用你那子虛烏有的病逃脫懲罰?宋威,你當我傻呢。」
他一向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被我一刺,猛地起身,奈何他的小臂被綁在了椅子的扶手上,站不起來的樣子有些滑稽。
「我只要我媽留給我的那部分,等你愿意簽合同的時候再給我打電話。到時候我會申請幫你轉院。」
說完,我起身離開。
「施文文!我是你爸!你不能這麼對我!」
他在我身后怒吼,動作幅度太大,踢翻了凳子。
我朝門口的護工道:「他又發病了,有好好地吃藥嗎?」
護工躲避著我的目光:「有的,有的。」
說了兩次,是強調呢,還是為了讓自己相信呢?
我并不在意。
2
出了會客室后,我根據記憶去找那個小陽臺。
剛剛上樓時往那兒站一會兒,視線很好,能看到精神病院戶外場地的全景。
在路過某個房間時,我聽到了一陣響聲,聽上去有些雜亂無章,似乎是里面的人亂敲的。
我本想仔細地聽聽,卻聽到一聲叫喚從背后傳來:「施小姐。」
我回頭一看,來人一身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斯文、俊秀。
是宋威的主治醫生,也是我的高中同學,齊佑。
「齊醫生。」
他啞然失笑:「我的老同學,咱倆之間就別這麼客氣了,你吃飯了嗎?我請你。」
「不用,你去忙吧,我待會兒有約了,抽根煙就回去。」
他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失望。
那敲打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我對他笑了笑,轉身去往走廊盡頭的小陽臺。
我點燃了煙,俯視整個戶外場地。這個精神病院位于半山腰,環境很好。
第二次來,這里給我的怪異感卻更重。
草地上,病人們或站或坐,姿態不一,白衣護工穿梭其間,有個暴發戶模樣的人從大門進來,脖戴金鏈,手戴金表,看上去富貴,但品味堪憂。
但他似乎并不是某個病人的家屬。
我抽一根煙的工夫,他已經和幾個病人打過照面了。
和這些病人有什麼好聊的呢?或許是來作秀的企業家吧。
我正準備收回目光,卻看到有個病人倒在地上。一個精神病人平白無故地摔倒并不算什麼稀奇事,但那群白衣護工卻像面臨了什麼大陣仗,一時間全都涌到他的身邊,扶的扶,檢查的檢查,就連暴發戶也握住他的手,和他低聲地說些什麼。
有種違和感。哪里違和呢?
我想得入神的時候,突然有只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哎喲,嚇到你了。」
我回頭一看,是個清潔工大叔,整個人收拾得很利索。
我知道違和感從何而來了。一個被人關懷備至的病人,他的頭發卻是亂糟糟的,衣服也不見得多干凈整潔。
大叔找我借了根煙,吞云吐霧間說:「小妹子,你在這里站了蠻久了吧?」
「嗯,抽個煙的工夫隨便看看。」
「你家誰在這邊哦?」
我頓了頓:「一個朋友。」
「你看到那個人沒有?」他伸手一指,「那是個大老板哦,心地很好的,很關心人的,總帶醫生來給他們看病,上次還幫我看過嘞。」
作秀而已,大叔不懂,但我很了解這些資本家的心理。
「哎,不看不要緊,一看哪,全是些病。我心臟不好,肝也有點兒問題,不過腎還好。」他「嘿嘿」一笑,「男人嘛,腎就得好。」
我咳嗽了一聲,覺得有點兒尷尬。
正打算掐滅煙頭離開,身后傳來尖利的呵斥:「陳老三!你怎麼又抽煙!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不能抽!」
大叔「嘿嘿」一笑,討好似的趕緊踩滅煙頭。
我手里的那根煙,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護工看了我一眼,沒作聲,繼續對陳老三道:「你還檢不檢查了?!醫生還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