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說:喂!江聲,如果三十歲我未嫁你未娶,要不我們就結婚吧。
他斜下眼睛來看我:不要!我憑什麼要等到三十歲啊。
后來,他說:錢聽潮,我喜歡你,少裝不知道。
最后啊,我三十歲時,我未嫁,他娶了別人。
1
信箱里安靜地躺著一張喜帖。
新郎是他的名字。
江聲。
我將喜帖帶進門,打開電腦繼續未完的工作。
我的工作是廣告文案。
以往我的手速快得會被同事調侃是「快槍俠」,可今天半小時過去了,Word 比我的臉還干凈。
微信已經被他結婚的消息刷了屏,大家拉了一個沒有他的群商量禮金送多少合適。
一個高中同學私聊我。
「你們自掛東南枝組合解散了嗎?」
自掛東南枝……真是好久沒聽到這個外號了。
風胡亂翻著書頁,記憶隨風飄到很久很久以前。
夏日,蟬鳴,吊扇嘎吱作響。
我撐著腮望著窗外放空。
江聲就坐在我旁邊,悠閑地翹著椅子,看著藏在教科書里的漫畫。
「錢聽潮,上來解一下這道題。」
聽到自己的名字,我瞬間回過神來。
數學老師正指著黑板上的一道數學題,望著我。
我磨磨蹭蹭地上臺。
拿起粉筆,寫了一個大大的解字以表示對數學崇高的敬意。
剩下的時間則用來面對黑板默哀。
老師問了句誰來英雄救美?
他舉起手,在同學們的起哄聲中走上講臺……和我一起對黑板默哀。
他說:「你看,兩個人一起掛黑板是不是就不尷尬了?爸爸對你好吧?」
臺下響起噓聲。
數學老師又怒又笑地把我們趕了下去,那之后,我們就被迫組了自掛東南枝的組合。
我是東南枝,他是自掛。
他說我們這是父女組合。
「婦女組合吧。我看你挺像的。」
江聲對當我「爸爸」這件事有執念。
那是四歲還是五歲的時候我記不清了,反正是在夏天。
江聲一個人坐在大院的連椅上淋雨。
我問媽媽,江聲是不是傻了。
媽媽嘆了口氣說:「江聲沒有爸爸了,你以后要對他好點。」
我想,怎麼才算對他好呢?
不如我給他當爸爸吧!
于是我抓了一把金幣巧克力跑下樓。
「來,給你吃巧克力。」
江聲別開頭,不理我。
「真的是巧克力。」我怕他以為我要整他,剝了一顆吃給他看。
那時候我家買的巧克力,全是代可可脂,黑黑的糖漿融化在手指上,又被我全給舔了回去。
江聲看我的樣子十分嫌棄,仿佛我在吃屎。
我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說:「江聲,你別難過,以后我來當你爸爸!」
「滾!」他推了我一把。
我倒在泥坑里,泥水弄臟了我的花裙子:「哇!嗚嗚嗚……媽媽!我要媽媽!」
我媽聽到聲音從樓上跑下來,把我提回了家。
「你們倆這又是鬧什麼矛盾了?」我媽把我當成一個橙子,剝得干干凈凈丟到熱烘烘的大澡盆里。
「江、江聲,不要……我、我當他爸爸。」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媽氣得用手指直點我的眉心:「你這丫頭是不是缺心眼!」
晚上,江聲的媽媽帶著他登門道歉。
說著說著,他媽媽就哭了起來,我媽把我們倆趕到房間玩玩具,不讓我們聽后面的。
我拿出剛收到的姑姑從香港給我帶回來的變形金剛招待他玩,他卻看也不看,一直盯著窗外。
明明窗外只有零星的幾粒星子,沒什麼特別的。
「你爸爸為什麼不在了?他去哪里了?」
「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說。
媽媽也說爺爺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然后我就再也沒見過爺爺。
我于心不忍,又道:「江聲,我給你當爸爸吧。」
江聲:「我當你爸爸還差不多。」
「你當我爸爸會開心一點嗎?」
他消沉道:「我再也不會開心了。」
我走過去,熊抱住他:「但我還是會一直陪著你的。」
后來,江聲被送回老家上小學,只有在寒暑假時會回到大院。
在他離開的日子里,我已經有了別的新朋友,但當我每每得知他回來了之后,都會隨手抓一把吃地沖到他家去:
「江聲,你吃這個,我專門給你留的。」
「江聲,你玩這個,我姑姑給我買的玩具,我們一起拆吧。」
「江聲……」
小學畢業,我懷著忐忑和憧憬進入一個新的校園,忽然有一天老師帶著一個黑黑瘦瘦又高的新同學出現在講臺上。
「這是我們班的新同學,叫做江聲。」
他走下講臺,拉開我旁邊的空位坐下,嘴角向兩邊一勾,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乖女兒,爸爸回來了。」
有了江聲,我再也不必起大早去趕公交。
我總是在每天吃早飯的時候聽到自行車的鈴鐺聲,然后我就會叼起面包,飛快地出門,跳到他的自行車后座上。
車費就是早餐時我總不愿意吃的那個煮雞蛋。
我們因此還練就了一個絕技:我可以在后座上雙手不扶地剝雞蛋,然后扯扯他的衣角,他就知道側頭張嘴,超穩地配合吃完一整顆雞蛋。
但有時候他也會突然剎車,故意讓我撞到他背上。
他哈哈大笑,我在他背后狂錘順便把蛋黃糊他一臉。
江聲繼續報復我,把頭往后仰,用他刺猬似的頭發扎得我鼻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