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全都打完招呼了,除了一個人。
我想了想,還是沒給他發短信。
他為什麼會出現,為什麼會變成林淮,為什麼會知道我不是楚沐星,好像都不重要了。
我站起身往外走,一直走到場館外面,都沒有人攔我。是「陸晟」的幫忙嗎,我不知道。
「……楚小姐。」
有人在我背后喊我。
我頓住腳步,回頭看他,慢悠悠地說:「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一向干凈溫和的林淮跑得滿頭大汗,像是被人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姿態狼狽:「您要走了嗎?」
我看了眼手機:「還有十分鐘。」
他好像哽住了,愣愣地望著我,眼睛濕漉漉的,仿佛被雨水打濕了。
我的心臟就像是被人用什麼尖銳的物體刺了一下,疼得過分。
這樣的感覺,我很多年都沒有擁有過了,可我眉頭都沒皺一下,依舊面不改色,只是問他:「你氣消了嗎?」
「我……沒有生氣,」林淮的嘴唇動了動,話也說得很艱難,「我只是想一個人思考,該怎麼把您留下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問他:「所以想到了嗎?」
林淮的嘴唇很蒼白:「沒有。」他笑了笑,「我改變主意了,我沒有資格要求您留下來,這里不是您的世界。」
我望著他:「……對不起。」
他很輕地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我很開心。」
開心什麼呢?
我想問他,他卻只是隔了很遠,隔著眼睛里薄薄的那一層水霧看我,很平靜,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的樣子:「我喜歡你。」
我心想,許可,你以為錯了。
他不會一輩子不說的。
25.
當「喜歡你」這件事被編進程序,寫成相伴不離的代碼,變成了一個人存在的意義,他在我眼前出現的第一秒,就已經脫離了所謂創世者的控制。
「陸晟」說得沒錯,林淮是唯一那個例外,他沒被設定,沒被提及,他只是一個旁白的話外音,之所以會變成「林淮」,只是因為,他是我憑借記憶創立出來的,為我所擁有的存在。
我在陸晟走后的那一天就想起來了。
那一場轟轟烈烈的立法革命,開始的原因也很俗套。創世電視劇不過是貴族們的消遣,我在成年白手起家后混到了第一屆「世界旅游團」的一張門票,可有可無地進入了一個被設定好的世界觀光,然后喜歡上了一個他們口中沒有人權的 NPC。
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沒有自己的性格和未來,卻逐漸掙脫劇情有了自我意識,不再愛女主,而是和我開始談戀愛。
但劇情支配他死于二十五歲的夏天,于是我就看著他死在了我面前。
所謂的劇情,究竟是什麼呢?
他們說他只是一串數據,一串有了自我意識的數據,但我知道,他是活生生的人。
他叫林淮。
他父母開玩笑說希望他以后為國家建設做出卓越貢獻,所以我偶爾也會喊他林建國。
他明明年紀比我大,我卻很喜歡叫他小林,他也不反抗,只是很無奈地望著我笑。
他第一次見面就叫我楚小姐,和我求婚的時候問的是,楚小姐,能嫁給我嗎?
然后他死了,死在和我談戀愛的第三年。
可是,在這一刻,在離開前的三十秒,我好像又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
「陸晟」說的都是假的,立法革命沒有結束,我和最高聯邦打下賭注,我進入這個被他們設定好的世界,如果能依舊選擇放棄停留,讓創世者摧毀劇情,放棄對這個世界的掌控,讓這個世界永久封閉,我就贏了。
他們以林淮作為誘餌,以那麼多美好的人作為誘餌,讓我甘愿留在這個世界里,承認「劇情可以存在」。
可他們沒料到,誘餌好像沒有按照設定好的程序來挽留我。
以我記憶為基底打磨的「林淮」,他就這樣很溫柔地望著我:「再見。」
我輕輕地說:「再見。」
對不起。
為了過去的你,我要放棄現在的你。為了千千萬萬像你一樣的人,我不能回頭,一次也不能。
我閉上了眼睛,眼前的一切緩慢化為齏粉,我感覺什麼東西淅淅瀝瀝地落在我唇邊,被切割得支離破碎,逐漸地消弭于空中。
……是林淮眼里下的那一場雨嗎?
我想。
好苦。
26.
「楚沐星小姐,根據聯邦立法院的裁定,您上交的《創世界人民權力法案》已被通過,感謝您為全星際做的貢獻。」
我鞠了個躬,懶洋洋地笑著,對裁決席上某些面色鐵青的人挑釁般吹了個口哨,走出聯邦法庭,來到了暖洋洋的太陽下。
從今往后,「創世」這種行為將不被允許,所有劇情設定將被廢除,五千六百三十九個創世界的人將會重獲自由。
這一天,我等了八年,終于得償所愿。
可這件事完成了,我好像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了一會,走進家中,我默默地盯著窗外發呆,卻忽然收到了一個聯邦快遞。
一個小巧玲瓏的盒子,里面裝著一張芯片,以及一張紙條。
「嗨嘍,雖然之前騙了你,但有些事我確實沒有說謊。你知道嗎,你的意識周遭,一直被一道無法捕捉的數據洪流包裹著,你每到一個世界,他就會自動盤踞一個空白點,包括上一個世界的林淮,他本來是我們設置好的程序,但在看見你的第一眼,好像就被這個數據占領了……說實在的,我有點嗑到了,所以違規幫你把這個數據洪流的數據碎片復制到了這個芯片里,順便呢還做了個仿生人實驗。
數據會有靈魂嗎,現在我也不確定了呢——《夏日念安》創世者。」
我愣住了,那塊薄薄的芯片,在我掌心散發著微微的熱度。
我好像聽到了敲門的聲音,轉過頭,看到了被午后陽光占領的門框。光下浮塵聚散,星星點點,斑駁而爛漫,同樣像是一場雨。
是太陽雨。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打開了門。
「楚小姐,」有人站在門口,垂眼望著我,「我能繼續跟著你一起跳槽嗎?」
我想我錯了。
過去的他,現在的他,未來的他,好像一直都是同一個人。
我想了想:「那你能和我簽訂終生合約嗎?」
他抿唇:「可以不是經紀人嗎?」
我彎著眼看他:「那你想是什麼呢?」
他不說話了,耳朵紅彤彤的,偏過頭,憋著悶的樣子。
過了半晌,我聽到他問:「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我笑得很開心,沒有回答他,只是捧住他的臉,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我想,他應該知道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