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日,夜游神兄弟和狐貍姐姐,起了好一番爭執。
我才知道埋我的那人,還是朝廷的探花郎,出身繁雄郡邑的余杭。
世家貴公子,沈七郎。
狐貍姐姐道,他本也是下凡歷劫的神使,十世功德圓滿,可重新位列仙家。
可他隨手一埋,破了我的修為。
我何不也去破了他的修為。
他修為破了,埋我的功德自然沒了,我的劫就算避過,可接著修行。
夜游神兄弟不肯:「沈七郎可是紫微星君的神使,年年若破了他的修為,十世功德白修,他便再不能回到天上去。」
「但他至少還可以轉世投胎,當個普通人,年年呢,她若什麼都不做,便會徹底消亡,她有什麼錯,誰讓那沈七郎多管閑事埋她了。」
狐貍姐姐伶牙俐齒,憤憤道:「他只是失去了當神仙的機會,年年失去的是命,虧年年把你兄弟二人當朋友,你們神仙高貴,就可以不顧別人死活了?許你們破壞別人修為,就不許別人反抗,好不要臉。」
「我們不是那個意思,沈七郎出于好心才埋了年年,若年年損他功德,只怕日后紫微星君怪罪,一道天雷劈下來,年年一樣沒命。」夜游神兄弟臉紅筋暴。
他們爭論不休,最后終于總結出了一個結論。
沈七郎名沈玉堂,為紫微星君座下神使,此為神使人間歷劫的第十世。
不出意外,他這一生,襟懷坦白,輔佐明君,老來德高望重,又心系百姓,為真正的無私之人。
待他死后,百姓會自發為他立沈公碑,供奉香火。
如此方才十世圓滿。
夜游神道:「人有千面,心有千變,年年你不要親自出手,最好的辦法是讓世人來破他的功,如此也怨不得你了。
」
狐貍姐姐表示贊同,后來又私底下告訴我:「別聽那倆老鬼放屁了,世人殺他,報應同樣會在你身上,你就聽我的,去與他陰陽交合,睡幾次,耗光他的陽氣,他暴斃了,你就躲起來,躲個幾百年,這茬就過去了……」
4.
平江府歷經二百多年,如今有個新的名字,叫蘇州府。
沈七郎一行人,自京中而來,途經蘇州府,欲前往余杭老家。
他們如今暫住在城內一家客棧。
要說這沈玉堂,三年前高中探花,如今任京中翰林院侍讀,年紀輕輕已是朝廷正六品官員。
沈家是世家宗族,他卻行事低調,此番回程,并未帶太多的人。
集市街上人滿為患,很熱鬧,攤販叫賣聲絡繹不絕。
夜深后,星月交輝,華燈十里。
畫舫游船,流彩映明,舫內琵琶聲聲,有妓子在唱「梅花引」——
花一弄愁,映月憂,朝霞秀。
啜玉露香幽,欲藏還露,脈脈含羞。
我和狐貍姐姐撐著一把二十四骨油紙傘,站在船頭,望向不遠處的亭臺樓閣,客棧二樓站在窗邊的那道身影,芝蘭玉樹般。
云緞寬袖襕衫,鴉青圓領,皂色緣邊。
往上,是一張俊美無儔的臉。
流光與月色交融在水中,瀲滟生輝。
那男子極白的皮膚上,仿佛亦有光澤流動。
黑的發,如鴉的眉眼,細長分明,面若皎月,色如春曉之花。
單就這副皮囊,我覺得比狐貍姐姐的還要好看。
狐貍姐姐說沒法比,她這叫嫵媚,沈七郎貌美之余面含男子的俊朗與英氣,這是嬌美人不需要的東西。
確定他就是沈玉堂,我舔了舔小尖牙,對狐貍姐姐道:「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咬死他。
」
來的路上我便想清楚了,夜游神到底跟我們不是一類,他們兄弟的話不能聽。
狐貍姐姐說得對,反正都要遭報應,哪來那麼多時間跟他耗。
指不定耗著耗著我就被他超度沒了。
欲離開之際,狐貍姐姐拉住了我:「年年你干嗎?什麼叫去咬死他?」
「嗐,你說的陰陽交合,耗光他的陽氣,我不會呀,反正就是要他死,何必那麼麻煩,我直接咬他一口,染上尸毒他必死無疑。」
「你別亂來,他可是世家子,皇帝的探花郎,朝廷命官若是死得怪異,你猜他們會不會追究?到時天雷追你,人間誅妖,不止你沒地方躲,還會連累大家一起受難。」
「......這麼嚴重。」
「那當然,我看你這二百年是只長了修為沒長腦子。」
狐貍姐姐嫌棄地看了我一眼:「聽我的,你去睡他幾次,陽氣耗盡,人就跟生病一樣,他絕對死得悄無聲息。」
「好吧,可是我不會陰陽交合,你跟我一起去,教導一下。」
「你不需要會,他是男人,他什麼都懂。」
狐貍姐姐瞇著眼睛笑,眼珠滴溜溜地轉,然后湊到我耳邊,又低聲耳語了一番。
我神情認真地點了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
接著便搖身一變,換了身仙氣飄飄的霓裳羽衣。
深夜,窗外河畔仍有琵琶之音。
我出現在沈玉堂眼前時,面上含著攝人心魄的笑,還裝模作樣的豎起蘭花指,做足了仙女下凡的姿態——
「沈郎……」我嬌滴滴道。
按照狐貍姐姐的教導,只要他對上我的眼睛,我便可施展幻術,讓他誤以為是在夢中。
那世家子原是坐在窗邊獨自飲酒,身影略顯清冷,抬頭看我時,露出一張翩若驚鴻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