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宋姨不是不在乎你，她只是……有點習慣了。」

是啊，一年失憶一次，長達七年，誰都會習慣的吧。

可是對于我而言，每次失憶都是第一次。

我睜開眼面對這個未知的世界時，有多恐懼，他們知道嗎？

就連我最熟悉的死對頭江郁也變得無比陌生。

我和所有人中間都隔著漫長的十一年，這個世界將我排斥在外。

「鐘茶，沒事的，你很快就會想起來，過去每一次你都會想起來，所以你可以把這當成是一次神奇的經歷。」

「這樣的經歷給你，你要不要？江郁，別說了。」

面對我的遷怒，江郁沒有任何的不滿，相反，他顯得十分愧疚。

「對不起。」

4

我覺得很生氣。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不要再道歉了！」

明明他沒做錯什麼。

是我，自己把人生變成了笑話。

我拼了命努力，只想等著高考，逃出那個家，逃出鐘玫的陰影，活出個人樣，結果現在卻告訴我……

我得了會反復失憶的怪病，活成了所有人的累贅。

而且，我也不敢相信，這就是我選擇江郁的理由。

那對他太不公平了。

只是因為我的怪病，只是因為想要一個人照顧我，我才想要跟他結婚。

我怎麼會變成這種無恥的大人。

所以他現在對我的態度越好，我越難安。

手指無意識摳著真皮座椅，直到被人輕輕地握住。

「不管你失憶多少次，我都會在。當然了，如果你不是那麼討厭我就好了。」他笑著說道。仿佛剛剛說了難聽話的人不是我一樣。

我抽出手，不敢看他。

既心虛又難過。

再沒有之前囂張的氣焰。

我無力道：「你不累嗎？我聽起來都覺得累。

你可以不管我的，雖然我失憶了，但是我也是成年人，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

「如果你只有八歲的記憶，或許我會有點累，但你不是，你還知道報警。」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哭還是笑。

江郁靜靜地看著我，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鐘茶，不管你失憶多少次，我會一直在。」

光落進他的眼眸里，暈染成一片金色的碧波，讓人想沉溺其中。

他那麼貪婪地注視著我，好像要把我的樣子刻進骨子里。

這才是喜歡一個人的眼神。

赤誠熱烈的情意，不被回應的悲傷，勇敢追逐的堅定。

原來，二十九歲的江郁真的喜歡鐘茶。

我突然有點好奇，這十一年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以讓江郁變成這麼溫柔的大人。

好吧，我承認，一開始是我對他有偏見。

江郁好像也沒有那麼討厭。

所以才有可能改變了二十九歲的鐘茶。

「江郁，既然我能想起來，那就給我一點時間。」

他的桃花眼瞇起，帶著饜足的笑。

「當然了，我們星星最棒了！」

「少來！我是失憶又不是傻子，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還有，我都說了不要再叫我星星了！很幼稚的！」

他突然像變戲法一樣從口袋里拿出一張長條貼紙。

「那這個幼不幼稚？」

我愣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目光。

小時候，鐘玫老是喜歡亂動我的東西，我每次鬧，爸媽都會偏心她，斥責我不懂事，都是一家人，分什麼你我。甚至有時候還會罵我，說我怪，家里的東西都是他們買的，再鬧以后就沒我的份了。

于是我在所有屬于自己的東西上都會貼一張當時流行的星星貼紙，我的杯子、我的書、我的筆……用來宣示所有權，一直到十八歲，也沒有改變這個幼稚的習慣。

有一次，鐘玫看見我在新漫畫書上貼星星貼紙，嘲諷我：「你這種行為和狗到處撒尿有什麼區別？」

我回她：「你在叫什麼？聽不懂，說人話。」

「有你這麼跟姐姐說話的嗎？」

「鐘玫，你搞清楚，是你從小到大，總是把我的東西也當成自己的，你才是撒尿圈地的狗。」

然后被我媽聽見了，她沖進房間讓我跟鐘玫道歉，我不肯。

于是她撕了我全部的漫畫書，說我不學好，難怪成績一塌糊涂，還說早知道我這麼不聽話當初就應該讓我爸把我帶走。

鐘玫可以學一個月上千的鋼琴課，我卻不能學美術。

她還要連我唯一的愛好也要剝奪。

那天看著漫天的碎紙飄落。

就像她撕的不是我的書，而是我的心臟。

5

如今，我站在陌生的房間里，給我的手機、電腦貼上一個個星星貼紙，但那個指責的聲音仿佛一直在耳邊，從未消失。

江郁站在一旁說道：「盡管貼，不夠還有。」

然后，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他伸出手心，桃花眼彎成月亮的弧度，笑著問我：「要不要也給我貼上，這樣所有人都會知道，江郁是鐘茶的。」

我小聲否定：「江郁不是鐘茶的。」

江郁只是江郁。

鐘茶也只是鐘茶。

「好吧，那能給我一個貼紙嗎？」

江郁的桃花眼里是滿滿的期待，讓人不忍破壞。

我緊緊攥著手中的貼紙，不知道為什麼，打從心底里抗拒。

現在的江郁是很好，我可以原諒他以前一些幼稚的舉動，但是，總覺得哪里不夠真實。

猶豫了很久，我后退了一步。

「不夠了。下次吧，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