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在我們工作室實習過,皎皎對她很好,給了她很多工作與生活上的幫助。
我其實有點記不得這個女孩是什麼時候到我們工作室的了,也不記得她實習了多久。
她說,除夕夜的時候,她給皎皎還發了一條短信,沒想到沒過多久人就沒了。
我問她,可以給我看看嗎?
女孩掏出了手機,打開了跟皎皎的聊天界面,上一條是女孩在跨年夜發給皎皎的,她祝皎皎事事順遂。
皎皎回她:祝你也是,天天開心。
新年的那一條,她祝皎皎平安順遂、天天開心。
皎皎回復她:祝你也是!
皎皎很喜歡祝別人天天開心。她祝別人生日快樂的時候會說「生日快樂,天天開心」;她祝別人新年快樂的時候也會加一句「天天開心」;還有她過生日的時候,別人祝她生日快樂,她會回人家「本壽星也祝你快樂,要天天開心喲」!
以前我還笑她,天天開心算什麼祝福語,看上去很沒文化欸!
皎皎說:「天天開心是最好的祝福之一了好嗎!」
「謝總,皎皎姐生命的最后一段,有過開心的時候嗎?」女孩問我。
我緘默了片刻,答道:「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生病了……」
啪。
女孩給了我一巴掌。她用了不小的力氣,我的臉火辣辣地疼。
「你是她的丈夫,你竟然不知道她生病,你怎麼有臉來看皎皎姐的?」
05.
皎皎去世的第一年,岳母搬進了皎皎提前給她訂的養老院。
我去看過她幾次,岳母都沒見我。
我在養老院的門口從日上三竿坐到太陽落下,有路過的老人問:「小伙子,你在這坐著是等誰嗎?」
我回答他:「來看我岳母。」
他夸我孝順,說很多人把老人放到養老院里,半年一年都不來看一看,像我這樣隔三差五來看看的孝順女婿更是不多。
我聽著臉發燙。
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皎皎病了,也不至于檢查出來的時候就是四期,那樣的話,或許岳母現在應該在家享受天倫之樂,看著皎皎在跟她撒嬌。
第十一次去養老院的時候,岳母見了我,她問我:「你就沒有自己的事情做嗎?非要站在我面前,反復提醒我,我女兒沒了嗎?」
06.
皎皎去世的第二年清明,我去跟她告別。
我申請了去偏遠地區支教。
原本去年就要走的,可申請的時候,對方知道我沒有行動能力,怕我吃不消,拒絕了我。直到我學會了用義肢走路、用殘指也能寫一手好字,他們才點了頭。
我走的那天,許曉然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堵在我家門口問我:「你何必這樣自虐呢?」
我拂開她想扶我的手,獨自拖著行李進了電梯:「不是自虐,是贖罪。」
許曉然手撐著電梯的門,「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中了明月皎的毒了嗎?她是因為癌癥走的!不關任何人的事!」
「既然你覺得不關任何人的事,你又在這多管什麼閑事?許曉然,我這輩子最后悔的第一件事是皎皎走了,第二件事是因為你我的事讓她走都走得不開心。」
在乘上去支教的高鐵時,我才通過朋友圈知道,皎皎的師兄,也就是收購了我們工作室的那位,用一年多的時間織了一張龐大的網把許曉然搞得聲名狼藉,她再也沒辦法在設計圈混下去了。
師兄給我發了一條信息:還喜歡我給你的離別禮物嗎?
我摁滅了手機。
……
山村的條件確實艱苦,但這里的夜晚總能看到一輪高懸的明月,我總盼著月亮出來,累了時就抬頭看看。
有一天,一同支教的林老師在給孩子們講對聯。
他看著坐在最后排給孩子們批改作業的我,在黑板上寫下「謝晚陽」三個字,問道:「誰能把謝老師的名字嵌到一句下聯里?」
孩子們討論了片刻,一個女孩舉手。
林老師給她遞了一支粉筆,女孩在黑板上一筆一畫地寫下:明月皎皎謝晚陽。
我心頭一緊。已經被強行摁下許久的情緒,又翻江倒海地涌上來。
女孩有些羞怯地小聲解釋:「『謝』在文言文中有『替代』的意思。明月初升、夕陽未落,一東一西,遙相呼應、互送別離。」
林老師帶頭給女孩鼓掌,而我淚眼蒙眬。
07.
皎皎去世的第十五年,是我支教的第十三年,村里的老支書堵在我家門口非要給我介紹相親對象。
他說:「你這麼單著也不是個事兒啊!這日子,還是得兩個人過才熱乎。」
我說我有妻子。
老支書樂了,「有老婆她還能放你來一待就是十五年?謝老師,你可別糊弄我。」
「真不是糊弄你。」我拿出了夾在本子里的跟皎皎的結婚照,「你看。這是我老婆,她過世后我才來支教的。」
老支書給我遞了一根煙,我拿出了一瓶老白干,他烹了點花生米,我們聊到了后半夜。
我跟他講了我跟皎皎是如何年少相識、互生情愫、共同創業、結為夫妻,也給他講了我跟許曉然的一段令我也不齒的婚外情,還說了皎皎得病我都沒發現,我連她的最后一面都沒見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