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輕笑了聲,顯然對這種結果很滿意。
「那不挺好的。」
「哪里好了!你這樣讓我覺得……我自己的一切,都不是因為自己而得來的。」
「是啊,林小魚,你要小心點。」
他的笑意不減,與我明明白白地算著陽謀。
「我就是要讓你離不開我。」
「……」
周遲欲這個人看起來清冷涼薄,其實內里總有股不服輸的勁。
連在追我這方面,也一樣。
周遲欲其實確實減輕了我對我爸的壓力,特別是他老人家最近病重,進了幾次 ICU,大概也真到最后的那個時候了。
我隔著玻璃看病房里睡著的那個老人,那是我這些年來第一次認真地看他。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頭發都變這麼白了,倒是有聽過護士提起他不愛吃飯。
我知道,這棟樓的護士醫生都挺不喜歡我的。
因為我總是把我爸丟在冰冷冷的病房,每次去看他,也沒幾個笑臉。
醫生給我談他病情的時候,也拐彎抹角地與我說多陪陪他,我就當成了耳旁風。
我承認,我多多少少有些報復的心理,即使他如今只是一個病危的老人,即使他求著我去原諒他。
可當我每次開口喊他的時候,那聲爸卡在喉管,我總會想起一場場雨夜里,他和那些陌生的女人是如何交疊在一起的。
我總會想起他說著接我,究竟有多少次把我忘在了學校的大門口,一個人靜靜地等到天黑。
我總會想起他在黑暗而幽閉的房間里,如一只面目猙獰的野獸,怒吼著讓我賣掉辛辛苦苦考來的名次,去換錢給他賭博。
……
我爸走的那時候,我正在開會。
其實我看到了,來電是醫院的號碼,每次他病危醫院都會打來一次電話。
那天我望著窗外,烏云密布,就像是讓我早有預感一樣。
可我還是沒接,醫院打了幾次電話,我都沒接,到最后晚上六點,我收到了那條短信。
大概是迫不得已用短信的方式通知我,告訴我我爸搶救無效,叫我去見最后一面。
去醫院的路上就下著大雨。
高架上還在堵車,我死死地盯著雨刮器蹭過的車窗玻璃,車燈被水痕散射成不同的模樣,前面的司機一遍一遍地摁著喇叭。
我在想,他真的走了嗎。
他死了,真的死了。
年少時,我曾經在無數個日夜里詛咒他去死,現在他終于如我當日話語般走向了黃泉。
停尸間的溫度涼薄地刺著我的肌膚,我最后去看蓋著白布的他,死去的面容說不上有多麼安詳。
醫生在旁邊拍了拍我的肩,輕輕地與我說話。
「他走的時候,一直念叨著想見小女兒的最后一面呢。」
「所以到底有什麼……是死前和解不了,必須要帶到死后的呢?」
「……」
那天的雨,它下的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我坐在醫院門口的長椅上,看檐下漏過的雨水,這里的人總是行色匆匆,救護車拉著紅燈駛來,抬下一位全身是血的人,一個小男孩瘋了般跟在他們后面,撕心裂肺地喊著爸爸,爸爸。
雨水將那些人澆了個透濕,黑夜是漫無際悠長的折磨,我感到有些冷了,打了個寒站,想著該回去,卻發現眼睛盯一個地方太久,好酸。
抬起頭,恍然落入一雙漆黑的眼睛,周遲欲在好多年以前也是這麼將傘撐在我的頭頂的,雨擊打在傘面之上,他低著頭安靜地看著我。
毫無預兆地,我撲向了他,他被我撞地踉蹌了一下,為了接過我,雨傘從他手中脫落,滑在了雨中。
我抱著他的脖子,至那之后過了多久呢?我從沒如此號啕大哭過。
雨水是不是掩蓋了我的哭聲,我只知道他抱我抱得很緊,我感受不到溫暖,那好像有什麼在心中慢慢死去。
「周遲欲,真的就只剩我一個人了,真的,誰都不在了,我誰都沒有了,我只有我自己了,周遲欲……」
我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就像是可以從中渴求到什麼一樣。
他沒說話,任由我肆意妄為地發泄著,秋雨風呼嘯而過,我狠狠地抖了一下。
他把他的外套脫下來裹在我身上,掰過我的下巴,讓我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啊,還是有著暮色的光,有著落葉飄下蕩開漣漪的秋色。
「對,林小魚,就只剩你一人了。」
我的雙眼怎麼也對不上焦,就只能迷茫地望向他,他把他的頭貼向我的額頭,那樣熾熱。
「可那又怎樣呢?在這個小時,在這一分,這一秒,我都站在你面前。」
「你說我會離開你的,是,是有可能,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哪天我腦子一抽就把你給弄丟了,可那又怎樣呢?」
「我現在是不是在你面前,我現在是不是你的?」
「林小魚。」
「如果有一天我會失去你,那我希望我和你的回憶那樣燦爛和美麗。」
那天,他到底對我說了些什麼呢?
好像不是要安慰我,好像是他要跟我說話。
我只知道我抱著他哭了很久,嗓子都啞了,最后哭不動,縮在他懷里,慢慢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邊乍破了點微光,我在他背上,一晃一晃地,我拉了拉他的領子,啞著嗓跟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