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多大了。
有時候我會問他,他總是糊弄過去。
冬天下雪的時候,他抬手拍掉我頭頂的雪,笑得像天空中掛著的明晃晃的彎月。
有天夜晚我做試卷做到很晚,他在我身后的床上睡著了,我趴過去看他。
他好像只有在睡著的時候才毫無防備,我的手指輕輕地劃過他高挺的鼻梁,他還是沒醒。
我又揉了揉他黑色的短發。
手感意外的好。
然后,猝不及防地,他在黑夜中安靜地睜開眼睛,看著我。
最后,在這樣的兵荒馬亂里,落荒而逃。
7
我生命的前十八年間全是一地的雞毛蒜皮,充斥著爸媽的斗爭,鄰坊的鄙夷,或是各種我喜歡的要死的事物的離去。
周遲欲,他是我灰暗生命中的一束光。
課桌里的手機中還有他發給我的消息,問我今天是幾點放學。
我回了六點半,實則五點就出來了,可我還是看見他站在路燈下玩手機。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呼出的氣如白霧散在空中,看到我后,眼睛彎得像天上的新月。
「今天這麼早。」
他順手揉了揉我的頭。
「我還想問你呢,我明明說的六點半,你不也這麼早就來了?」
我仰頭看他,他的瞳色其實很淺,倒映著街燈昏黃的光。
「嗯,還是說,周遲欲,你很想我?」
「是啊。」
深冬的風夾雜著刺骨的寒意,他回的話坦蕩而明白。
「怎麼樣?」
他突然問了我一個問題。
「什麼?」
「考試結果怎麼樣?那個競賽的名額。」
說到這個,我猛然開心了起來。
「我拿到那個名額啦,下個月會去外省培訓,然后一路考試,就看能不能拿到國家級的獎了。
」
「去哪?」
他歪著頭,安安靜靜地問我。
「成州。」
我好像看到他的眼眸,有一瞬間的失措。
但他調整得很快,我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而他已經把話題扯到了今晚吃什麼上面。
我已經有快半個月沒回過家了。
其間我媽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振鈴了三秒,估計是摁錯了。
我徹底霸占了周遲欲的書桌,他那一塵不染的桌面,逐漸鋪滿了我的各種試卷。
他的衣柜也是,被我從家里一件一件帶來的衣服占去了一大多半。
有的時候一大清早起來他會在身后猛然將我環住,也不干什麼,透著鏡子看我,然后摸摸我的頭。
周遲欲的作息意外的規律,我的早飯都是他給我帶的,我因為熬夜做題目總是踩著上課鈴到學校。
新年到來的時候,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過年」。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的家真的會一年換一次對聯,原來年夜飯可以不那麼冰冷。
原來長輩給小輩包的紅包,是長久以來的習慣。
吃完飯之后,周遲欲偷摸著來院子里找我。
「奶奶給你包了多少錢?」
他的眼睛恰好有一片璀璨的星河,離我很近,像是觸手可及。
「五百。」
「太偏心了。」
他撇嘴,牽著我的手往前走。
「她太喜歡你了,我三年的紅包都沒你一年的多。」
「我們去哪?周遲欲。」
他回身看我,眉眼輕彎了下,食指豎在唇間。
「秘密。」
8
我們先要坐晚間的公交車。
大過年的公交車本就少,我們等了好久才等到,車廂里也空蕩蕩的。
我看了看站牌,終點是海邊。
「困了就睡會。
」
他抬手給我理我的圍巾,我清清楚楚地在他的眼眸里看見我自己。
也許是那一剎那的思緒在心頭翻飛,我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哥哥。」
「嗯?」
他的尾音上揚,好像不太認同。
「要是你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我可沒覺得有什麼好的。」
他的手指輕彎敲了敲我的額頭,窗外霓虹的燈光連成線在他的身后穿梭。
「你要是我的哥哥,我的尾巴得天天翹起來。」
「什麼叫尾巴翹起來?」
他笑著看我。
我把半張臉埋在圍巾里,只露出雙眼睛望他。
「就是,我小時候要耀武揚威的。」
「現在也可以。」
周遲欲是什麼時候看向我,眼里有星星的呢。
他的眼底再也不是波瀾不驚的琥珀,而是一連串細碎的銀河。
「有我在的地方,你永遠都可以耀武揚威。」
他輕輕地說。
……
果然是在海邊下了車,路面有些潮濕,盈盈的月倒映在天空,路燈昏黃的光下只有我們兩個人。
「為什麼是來海邊?」
他走在我身前,我追了幾步才追上他。
「因為很安靜。」
他眼眸垂下時總讓人覺得他這人溫文爾雅,我們隔著柵欄,看波光粼粼的大海翻涌著。
「要是不是在這遇見你就好了。」
海風吹起他額前的短發,他的目光溫柔而悠揚。
我聽不懂他話里的意思,可莫名地想記住他的雙眼。
「可是,要是沒有到這,我大概再也不會遇見你吧。」
「周遲欲,你從哪里來的?」
海風咸濕的氣息灌入鼻腔,我的心跳如雷鼓,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離真相很近了。
「這次競賽回來,你要能拿到名次,我就全告訴你。
」
他俯身湊近我,笑著對我說。
「那要是沒……」
遠方的天邊,攸然升起了煙花。
似乎是山的那頭放的,璀璨的煙火在空中絢爛地炸開,繽紛的流光就這麼翻涌進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