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已經大變了模樣。
學校重新翻修了一遍。
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孩子們在操場上踢球。
足球朝我們這飛來。
江唯沒有絲毫猶豫,下意識就拿身體為我擋球。
很多年前,他也是這樣。
同學朝我身上吐口水時,我爸拿著掃帚打我時,他也是這樣,擋在我的身前。
他問我:「沒砸到你吧?」
我搖搖頭,覺得唏噓。
我們可以共苦,卻沒法同甘。
我們一路往外走。
好幾次,他都想來牽我的手。
我沒讓。
我們沿著曾經逃亡的路線一直走。
山坡上,他腳一崴。
我要拉他,沒拉住。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滾下山坡。
「江唯!」
他舉著一束鮮花,從草叢里跳出來。
我驚魂未定,眼里那滴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
他卻單膝下跪:「念念,我欠你一場婚禮,我們重新來過。」
盒子里,一枚碩大的鉆戒。
「我說過的,會補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我從來沒忘。」
不,他忘了。
我們都結婚五年了啊。
這幾年,公司早就做大做強了。
可他現在才想起來。
江唯撥開額前的碎發:「念念,還記得這道疤嗎?」
「我們說過的,永遠不會分開。永遠。」
我搖了搖頭:「沒有永遠了。」
「江唯,對你來說,一直愛一個人,很難嗎?」
他像是要證明什麼,語氣急切:
「不難,念念,真的不難,我愛的一直都是你。」
他還在騙我。
他在騙他自己。
他幾乎是在我面前跪了下來。
他說他錯了。
他是真的錯了。
他還愛著我的。
「念念,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我們重新來過。」
我看著他的臉,恍惚地想。
上一次他哭,是什麼時候呢?
是他第一次接到大單,抱著我,說:「念念,我說過的,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
苦盡甘來,讓他紅了眼眶。
還要久遠些,就是我答應嫁給他。
他哭得厲害,說會一輩子對我好。
一輩子。
可我們才走了這幾年啊,他就不愿意了。
還有那一次。
那一次。
那時候公司剛做起來,我什麼都當。
秘書是我,財務是我,采購是我,保潔是我……
我累倒了。
醒來的時候,醫生告訴我,恐怕是胃癌。
這句話像一塊巨石,砸得我胸口生疼。
原來這些天來的嘔吐、胃疼,都是有原因的。
我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江唯呆愣在原地,嘴里呢喃:「不可能的,怎麼可能,你還那麼年輕。」
他整個人,像是失了心,丟了魂。
嘴里只重復著一句「不可能」。
他一向沉穩,那次像是發了瘋,拽著我就往外走。
「我們不在這看了,肯定是他們誤診了!我們去大醫院,找最好的醫生!」
我比他更明白。
接下來的日子,我要面臨什麼。
我媽就是得胃癌去世的。
早中期,其實有得治的。
可那時候家里沒錢,只能耗著。
耗著耗著,她就沒有個人樣了。
她說:「別讓你爸來看我,不好看。」
她根本不知道。
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早就和旁人勾搭到一起了。
那時我才五歲,已經見識到人情淡薄。
我其實很怕。
怕最后,我和江唯會變成那個樣子。
「你滾啊!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滾!」
到了大醫院后,我打他,踹他,讓他滾。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抱緊了我。
他的眼淚流進我的衣領。
滾燙。
我不能心軟。
我沒法心軟。
他額頭上的疤,就是那天我拿鑰匙砸的。
就算鮮血淋漓,他也不肯走。
我沒有辦法了。
他說:「不論什麼結果,我們都一起扛好嗎?我有錢,念念,我有錢的。
」
第一瞬間閃過我腦子里的,是什麼念頭呢?
我不想拖累他。
他年少有為,前程大好。
這是他等了很久很久的機會。
那筆錢,對他很重要。
我不會動他一分錢。
11
后來我不再和他說一句話。
我只要他滾。
其實我很害怕。
我睡不著。
我知道,他也沒睡著。
他就蜷縮在角落。
住院部人太多,護士看他可憐,給他抱來一床被子,讓他打地鋪。
一米八的大個。
縮起來,也只有小小的一團。
多可憐。
他吃飯了嗎?
他在想什麼?
我們都沒有說話。
快天亮的時候,我感覺到他來到我面前。
空氣靜默了很久。
他在看我,我知道。
他偷偷牽我的手。
他描繪我的眉眼。
動作很輕很輕,像是怕驚擾了我的好眠。
我沒有睜開眼。
一睜眼,心就該軟了。
最難熬的時候,是等結果的那個下午。
我看書,看電影,走路。
卻根本沒法轉移注意力。
任何一個動作都讓我犯暈,讓我惡心。
我吐了出來。
江唯慌得跟個什麼似的。
一個勁兒地敲衛生間的門,問我怎麼了。
后來,他抱著我,一遍又一遍地說:「別怕,念念,我一直在。別怕。」
他說:「沒有你,我出人頭地又有什麼意義?」
我還是讓他滾。
「念念,別推我走。我比你更怕。」
「如果這時候我走了,很多年后,我還是會想,自己真是個混蛋。」
他咧了咧嘴,想笑,卻沒笑出來。
「沒有你,或許我活不到很多年后。」
他的眼眶紅得好厲害。
那一刻我好恨。
我恨命運不公。
為什麼這樣對我,對我的愛人。
我們已經遭受了太多苦難。
我們睡過馬路,睡過天橋洞,睡過破爛的房子。
他的懷抱成了最溫暖的地方。
最難的時候,為了省錢,他巴巴守在面包店,等人家丟過期面包,被罵:「真是個廢物,連個面包錢都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