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一個人去了醫院。
這天下了很大的雨。
手術室外,我收到李萌發來的消息。
「姐姐,要賭一賭嗎?看他是想要我肚子里這個,還是你肚子里那個。」
她發了一張照片來。
是她在高速公路上,獨自站在雨中。
緊接著,是一張聊天截圖。
她把同樣的話,發給了江唯。
沒多久,護士點我的名字:
「盛念是嗎?你家人呢?沒人陪你來嗎?」
我沒有家人。
我搖了搖頭:「我一個人。」
手機鈴聲響起。
江唯在電話那頭說:「念念,別沖動,等等我好嗎?」
喇叭聲響起。
他的急切可見一斑。
「念念,想想我們做的努力,想想我們為了這個孩子都做了什麼。」
「等我來,我們一起商量,念念,你不想當媽媽了嗎?」
我問他:「你現在,到底是在害怕失去我,還是怕她孤身一人?」
他沒有回答。
李萌的聲音頗為雀躍:「姐姐,我們一起去看你……」
她的話戛然而止。
江唯掐斷了電話。
哦,原來他已經找到了她。
她的手段其實挺爛的。
江唯挺聰明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只是在害怕。
怕她難過。
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弄丟她。
冰涼的液體流入身體。
我閉上眼,想,他曾經,也是這麼義無反顧地奔向我的。
我腦子里閃過很多很多過往。
太多了。
我們在一起太久太久。
久得像是,他原本就應該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曾這樣理所當然地認為。
人生的第十七個年頭,我遇到了他。
十七,十七,多美好的年紀。
我的十七歲,泥濘不堪,卻遇到了江唯。
我讀書晚,十七歲才讀初三。
而江唯從城市來到小鎮,是這里的異類。
小鎮不大,消息傳得格外快。
他們都說,江唯是個野種,他媽在外面給人做小三,才夠養活他。
江唯聽到這種話,就會發狠打人。
每一次,都被揍得鼻青臉腫。
現在這麼沉穩世故的人,其實少年時候,孤僻又桀驁。
有時候,我也會感慨時間的魔力。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注意到我的。
或許是我手臂的瘀青,或許是我們相似的處境。
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
后來,我爸和后媽盤算著把我嫁出去。
是江唯救了我。
是他告訴我,外面繁花似錦。
是他擋在我身前,說我還有他。
是他牽起我的手,帶著我勇敢奔跑。
是他帶我逃離了那個地方,讓我免于被挑選的命運。
他是我陰暗回憶中,為數不多的閃光點。
可現在,光芒黯淡。
回憶成了最鋒利的刀。
一幕一幕,都扎得我生疼。
時光真可惡啊。
它把我們,都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樣子。
9
我從麻醉里醒來,呆呆地坐在床邊。
有淚,從臉頰劃過。
冰涼。
江唯匆匆趕到。
他厲聲質問我:「你都做什麼啊?!盛念,那是我們的孩子啊!我們好不容易求來的孩子啊!」
我抬起頭。
一眼就看到,他的扣子系錯了。
我不愿意深究這其中的含義。
「盛念,你回答我!你瘋了是嗎?!」
我從包里掏出離婚協議書遞給他。
他搶過,撕得粉碎。
碎片紛紛揚揚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場雪。
這幾年,他很少這麼失態了。
我說:「別這麼惺惺作態。江唯,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我們會走到今天,原因在你。」
他擰著眉,握緊了身側的拳頭。
用力之大,連手臂都在顫抖。
空氣在這瞬間,變得沉重而又凝滯。
我像是被密不透風的塑料包裹起來。
喘不過氣。
我彎著腰,難受得發抖。
江唯敗下陣來。
他耐著性子向我解釋:「念念,她根本就沒去高速公路,她騙你的。」
他說,林醫生打電話來的時候,他正在洗澡,是李萌接的。
他說,照片是她 P 的,聊天截圖也是她自導自演。
在這一刻,一切都有了答案。
難怪扣子會系錯。
來之前,他們在做什麼,不言而喻。
「知道這件事后,我就直接趕過來了。」
「念念,我是真心想要我們的孩子的。」
他握住我的手:「念念,我們有的一切,都歸我們的孩子所有。我們會給他世界上最好的愛,我會是一個好爸爸,好丈夫。」
我問他:「那她肚子里的那個呢?」
「我會讓她打掉的,沒人能威脅我們孩子的地位。」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為了騙我回心轉意,他可真舍得說狠話啊。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
下腹疼得厲害。
像是有一把刀,在里頭狠狠攪弄。
我好像真的不認識他了。
我記憶中的江唯,真誠善良。
他從來不這樣。
從來不這樣。
我笑聲不止。
江唯面上掛不住。
最后,他狠狠掐住我的肩膀:「你別笑了!你非得這麼瘋嗎?!」
我擦去眼角的淚:「你不簽字的話,那我們就法院見吧。」
后來,我著手準備離婚官司。
打贏這場官司,說難也不難。
我手里有很多證據。
李萌說的話,江唯出的軌,都被我記錄下來了。
可到底,說簡單也不簡單。
江唯人脈很廣。
第一次開庭,他沒來。
他只是在電話里問我:「念念,非得鬧成這個樣子嗎?」
我說是:「就當給我們的過去,一場盛大的謝幕禮吧。」
他嘆了口氣,語氣很是疲倦:
「念念,我們再見一面吧。」
10
江唯帶我回了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