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氣很好,出門時,萬丈霞光。
是個好兆頭。
我帶著簡歷,滿懷信心與希望,去參加一家外企的面試。
居然碰到了師大的那個學姐,她也在面試者之列。
我有一瞬的心慌,很快又鎮定下來。
她天天逃課,不是網吧就是酒吧。
而我,一直在認認真真學習的。
等待時,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復習韓語的自我介紹。
力求無懈可擊。
終于,面試官出現了。
她將收上去的簡歷迅速掃一眼,然后分成左右兩邊。
「李琳,張開,李碧,鄭夏夏……」
叫到了我的名字。
我迅速站起,作好了戰斗的準備。
然而人事經理的下一句話,如一瓢冰水兜頭潑下。
07
「你們跟著劉工,去工廠那邊。」
「剩下的,可以留下復試。」
怎麼會這樣?
我往前一步,激動發問:「經理,為什麼呀?你看看我的簡歷,我成績很好的,我還拿過很多獎,我的口語也不錯……」
她瞥了一眼簡歷,淡淡道:「但你是中專學歷,我們辦公室最低本科,如果你特別優秀,專科我也能為你爭取。」
「中專,」她頓了頓,「實在太低了……」
我從希望的高臺墜落,摔得遍體鱗傷。
耳朵嗡嗡轟鳴,模糊間聽到她說:「你跟著劉工去,到時候表現好,提你做組長。」
學姐進了復試。
她跟著人事經理離開時,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
那天回來,下了暴雨。
我淋成了落湯雞,在大雨里嚎啕大哭。
為什麼我這麼努力,還是拿不到那塊敲門磚。
我不甘心,又去試過很多公司。
無一例外,都被拒絕。
有家公司說得很直接。
「雞頭和鳳尾放在一起,我們照樣會挑鳳尾。
」
爸媽得知后,勸我:「大家不都這樣?慢慢來,有工作能賺錢就行。」
大娘還嘲諷:「早就說過了,如今的中專生沒什麼用了,你這書是白讀了。」
如果我的命運注定是流水線,那我這兩年的努力,真的是白費了嗎?
室友看我情緒不對,拉著我去看電影。
電影票是薅羊毛,五塊錢買的。
在影院門口,我遇到了學姐。
她打扮跟從前全然不同,身上散發出一種職業女性的氣息。
她朝我笑:「我跟趙亮分手了,我跟他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你要是想追上我,」她晃了晃手里的咖啡,「那就先考個大學吧,中專生!」
考大學。
我還可以考大學嗎?
我很迷茫,正好家里雙搶,我于是回了老家。
遇到了香香。
她懷孕了,三天后辦婚禮。
可明明還有兩個月,她才滿 18。
婚禮那天我去了。
她挺著大肚子,一頭黑發亂糟糟地盤在頭頂。
紅色的紗裙高高隆起,劣質的口紅被茶水暈開,嘴角漫出一片紅。
我問她:「你老公對你好嗎?」
她托著沉甸甸的肚子,笑了笑:「他跟我一個廠子,稀里糊涂就睡在一起了,現在孩子都有了,有什麼好不好的。」
「你那時不是說要染頭發嗎?」
「他不讓,說蓬頭散發像坐臺小姐。」
吃完酒席出來,下雨了。
夏日的暴雨狠狠拍打在我臉上。
我頂著風雨,越走越快。
我好害怕。
香香的現在,會是我的未來嗎?
如果我屈服于命運,變成流水線上的一顆螺絲,是不是不久后,也會挺著肚子回來,就此嫁人。
然后,糊里糊涂過一輩子。
我踩著一腳泥濘到了家,推開「吱嘎」
作響的院門,吼道:「爸,媽,我想考大學!」
堂屋里坐著很多人。
爸媽應該是剛從田里回來,腿上還有泥漿。
爺爺奶奶,大伯和大娘還有一對陌生的母子也在。
那對母子,是大娘娘家的遠親。
兒子有二十四了,看著傻愣愣的。
在鄉下,這個年紀是大齡男青年了。
大娘想撮合我們的婚事。
奶奶聽到了我說要考大學的話,把我臭罵一頓,說我腦子燒壞了。
大娘打圓場:「夏夏,你剛是不是喝酒了,說什麼胡話呢。」
「我這外甥家條件好得很,剛起的樓房。你是我親侄女,有好事才想著你的。」
「對對對,彩禮我們能出三萬!」一身絳色紅衣的大姨笑,「嫁妝你都不用準備。」
奶奶樂呵呵:「一看你就是個好人,以后一定會善待我孫女,我這孫女可能干著呢……」
大姨上下打量我:「就是瘦了點,到時候生孩子怕是要受罪。」
「我家大強也不小了,我的意思是這月十八咱就先訂婚,倆孩子一起去廣東上班,培養感情,年底就把婚結了。」
08
那時鄉下相親,基本流程就是如此。
訂婚——一起去打工——打工期間懷孕——過年回來結婚。
媽媽訥訥道:「夏夏還小呢。」
奶奶斥責:「馬上十八了,小什麼小!」
爸爸抽著手卷煙絲,在奶奶兇狠的眼神里保持沉默。
他們軟弱,一貫如此。
我想要的,只能我自己爭取。
我「唰」地掀翻桌子,對著大娘兇道:「他家條件這麼好,要嫁你嫁!」
「你要逼我,我就吊死在你家大門口,看以后誰還敢做你兒媳婦。」
這門婚事,不了了之。
大娘在全村宣傳我的惡劣行徑。
婆娘們都說我瘋了:「人家正經高中生,天天讀書都考不上大學,她一個中專生做什麼美夢呢!」
「還以為考大學是種白菜,撒上籽就能出苗呢?」
奶奶把媽媽罵得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