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天起,爸爸多了個外號,叫張騾子。
騾子,是馬和驢雜交的品種。
是不能繁育后代的。
村里修族譜需要出錢,有人笑著提議:「張騾子家就不用了吧,人家沒兒子,還要他出這錢,太欺負人了。」
爸爸悶不吭聲,媽媽只敢在家里哽咽抱怨,在外卻堆起笑臉,不敢反駁。
我改變不了他們,只能讓自己變強。
他們叫爸爸張騾子,我就罵他們全家都是騾子。
堂哥欺負我和妹妹,我用牙咬,用腳踢。
哪怕自己鼻青臉腫,也要從他們身上撕下一塊肉。
奶奶把我家剛孵出的雞仔抓走,說是替我們養著。
養著養著,就是大伯家的了。
我一路追出去,搶了回來。
大娘把黃牛拴在我家地邊,把一整塊剛長出的空心菜吃得干干凈凈。
她還假惺惺說不是故意的。
我把她家菜園子門打開,把雞全放了進去。
把她一園子菜都給啄沒了。
氣得她叉著腰罵娘。
我跟她對罵:「你下次再敢吃我家菜,我拿鐮刀把你田里的秧全給你割了。」
漸漸地,我在村里惡名昭彰。
那些大娘嬸子們總是規勸我:「你沒有哥哥弟弟,脾氣這麼大,以后到了婆家沒人給你撐腰的。」
媽媽看著我也嘆氣:「就她這樣,還不一定能嫁得出去!」
可是媽媽。
我只是……
在保護你,保護這個家。
一轉眼,妹妹該上學前班了。
這天,發生了兩件影響我人生的大事。
04
一是妹妹學前班第一天,老師教數數。
不過三遍,妹妹就能把一到一百數出來。
代課老師就是村里的,跟媽媽夸贊:「你家秋秋比夏夏聰明多了。
」
二是同族的八大伯診斷出了胃癌。
那時沒有醫保,對于農村的人來說,得了癌癥等于判了死刑。
然而沒想到八大伯的讀了中專、在城里工作的女兒,竟將八大伯送去了醫院。
割掉了大半個胃,八大伯活了下來,還跟村里人侃侃而談在城里住院的趣事。
那天從八大伯家回來,媽媽拽住要出門打撲克的爸爸:
「建軍,秋秋這麼聰明,咱們只要好好培養她,不會比兒子差呀!」
有了信念,爸爸媽媽重新煥發生機。
本來,他們對我和妹妹是一樣的。
從那天開始,妹妹就獲得了更多的偏愛。
如果只有一個雞腿,那一定屬于她。
她不想在家吃早飯,媽媽會給她五毛錢買玉米糕。
我只有生病了,才會有這樣的待遇。
每到過年,妹妹一定會有一身新衣。
而我都是穿兩個姑姑扒拉回來的舊衣服。
雙搶秋收,妹妹不用去地里。
媽媽說:「你這雙手是用來寫字的,這些活用不上你。」
「秋秋,你一定要好好學習,給咱們家爭口氣。」
妹妹的確很聰明,一直是班級第一,每學期都能拿獎狀。
那時候的獎狀,含金量比現在大很多。
不得不說,學習這個事,很大一部分靠天分。
我比妹妹要努力數倍。
我每天十一點睡,五點就起。
騎車去學校的路上,我會背十個英語單詞。
到了周末,我去山上砍竹子、采蘑菇、摘茶葉、撿茶籽,賣的錢攢起來,用來買課外習題冊。
那時學校是聯排的旱廁,有次蹲廁所我帶著數學試卷,等解開那道題,發現腿已經蹲麻了,差點一腳踩進堆積的糞山上。
我一直秉承笨鳥先飛,可效果并不明顯。
雖然不愿承認,可我就是人群里普普通通的那一個。
是電視劇里的背景板,是小說里的路人甲,是同學聚會里的「那個誰來著」。
媽媽一直在我耳邊念叨:「夏夏,你是姐姐,你一定要護著妹妹,支持妹妹。」
不用你反復叮囑,媽媽。
從妹妹出生那一刻,我就在保護她呀。
很快幾年過去,我參加了中考。
成績還沒出來,村里的香香就邀我去廣東打工。
她滿臉憧憬:「在廠里,一個月能掙八百呢!」
「我可以買漂亮的裙子,我還想燙頭發。」
盛夏酷熱,大娘坐在大楓樹下搖著蒲扇對媽說:「夏夏能去賺錢給秋秋出學費了,你們夫妻倆就要輕松多了。」
媽媽露了笑臉:「是啊,現在就看秋秋的了。」
我一拖再拖,總算到了出成績那天。
火辣辣的夏天,我的手腳卻涼得像冰。
縱使我已經傾盡全力,我離一中的分數線還是差了九分。
只差九分……
如果我再努力一點,如果我再多做幾套題,如果我每堂考試都認真檢查……
我的人生,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二中的錄取通知書寄到了家里。
那天晚上,昏黃的燈光下,媽媽看著通知書嘆氣:「夏夏,這二中每年沒幾個考得上大學的呀。」
「秋秋今年五年級,我跟你爸爸想明年送她去縣城讀初中,可那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你們兩個要是一起讀,我跟你爸爸……哎……」
白熾燈接觸不良,「刺啦刺啦」的聲音,如鋸齒一樣在我心底反復切割。
爸媽無聲地看我,等著我自己說出:「那算了,我不讀了」
這句話。
05
妹妹天真無邪:「姐姐想讀高中就去讀唄,我在鄉里念初中也是一樣的。」
爸爸斥責她:「你知道什麼,鄉里能跟城里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