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拍了拍我媽的手臂,笑著讓她好好養身體。
我關上門,跟在她身后,開口道:「您想做什麼?」
她扶了扶鬢邊的珍珠發夾,搖頭笑著:「小姑娘心思不要那麼復雜,我救了你媽,你就是這麼對我說話的?
「對了,今天這點小事就不用給望齊知道了,年輕人嘛,總會跟你一樣多想,我平日里助人為樂的事做得多了去,這點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看著她越走越遠的背影,扶著走廊的椅子坐了下去,用手捂著臉,不可抑制地哭了出來。
她憑什麼,她憑什麼這樣對我媽……
「不曉得,就一個車突然沖了出來,我都差點以為它是故意沖我來的一樣……
「醒來就在這了,還好遇到好心人。
「哎乖囡,別哭啊,媽媽這不是沒有大事嗎,就腿傷了,養養就好了哇。
「我就說沒大事沒大事,你工作那麼累,還要跑回來,媽媽拖累你了……」
我多自私啊,因為我的貪念和不舍,我險些將她推入深淵。
在無錫的醫院照顧我媽時,周淮安來了。
我在病房內,他就等在門診大廳,孤身一人坐在那兒。
我倚著門看過去,十八歲那年,打從心底認為他與臟污油膩的小店格格不入的矛盾感,在這一刻翻滾而來,直至巔峰。
我同他說:「回北京去吧,別再來了。」
他看向我身后的病房,眉宇間有頻繁奔波的疲倦。
「沒事,你媽媽快出院了,上海離這不遠……」他仰著頭,身體微塌靠著椅背。
「我說,別再來了,以后也別來了。
「意思就是,到此為止吧,周淮安。」
就停在這兒,停在情意正濃的時刻,給彼此一個最體面的退場。
他定定地看著我,絲毫不想理會我話中的決絕,輕聲道:「你媽媽出了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先冷靜下來,我這段時間不來打擾你。」
說著,他拿起搭在腿上的外套站了起來:「我公司還有事,我先回去,有事你打我電話。」
「還能走到哪呢周淮安,你要跟我玩到什麼時候,還沒膩嗎?」
他轉過頭,下頜緊繃著:「玩兒?我這幾年對你不說多掏心掏肺,但我能給你沈念的都給了,我們走到這兒了,你說我是在跟你玩兒,沈念,你這樣說話不覺得殺人誅心嗎?」
我仰頭看他,心里頭幾經努力建起的城堡壁壘,仿佛頃刻間便會坍塌。
開口而出的話,也越來越逼人:「不然呢?你周淮安還會打算娶我嗎?」
他手中抓著的外套,隨著指尖的用力,泛起巨大的褶皺。
一時之間,寂靜漫過所有情緒,空氣不再流轉,仿佛兩人都憋著一口氣。
他低頭不語,不需要我太多傷人的話語,他就這樣,從來去匆匆的人流中,逆行出一條路,一步步地走出天塹般的距離。
周淮安不說話也不離去,他心底里,隱隱有種預感,他同沈念之間要完了。
所以哪怕這樣難堪的場面,他也不愿挪動半步,寧愿厚著臉皮留下,在離別到來之前,爭分奪秒地同她在一起。
他曾笑著,無人能擋,天神降臨般說:「念念,周淮安什麼時候騙過你?」
是啊,周淮安從來不會騙我,圣菲塔利納的玫瑰海、陀里利的日出,那些年,他以玩笑隨口說出的一件件,都曾一一兌現。
可那一刻我在想,這麼多年都要結束了,騙騙我也好啊周淮安,讓我知道,起碼你曾有那麼一刻想過要與我有未來。
我心中有一閣樓處處封閉,誰都以為天荒地老無處可逃,這一刻,我打開了放他出去的出口。
18
這世上千難萬險,縱使你堪比神明,也有過不了的劫。
他曾將身姿低到塵埃處,才從千萬種夢中驚醒,任憑他如何仰起頭高貴,周淮安也有抵抗不了的命運。
或許是習慣,或許是懈怠再尋新人,他竟也開始留戀過往記憶。
北京十二月的雪下得緊時,王府井大街和東長安街都是一片銀裝素裹,坐落于兩處夾角的御金臺可以從窗外看到故宮,深夜里的故宮越發顯得神秘沉默。
我與周淮安在落地窗前的大廳里各坐一邊,落地窗映出了周淮安的身影,他微微彎身低垂著頭,修長的指間來回繞著一根煙。
沉默蔓延太久,他才似有所覺地抬起頭,向后仰著身,右手小臂搭在額上,半晌才開口:「在北京,再待段時間吧,等雪過了。冬天冷,不適合走動……」
我盯著眼前的每一個物件,這個房子密密麻麻的痕跡太多,稍微抬頭看去,沾滿愛與恨的回憶奔涌而來。
那些深夜里不知疲倦的情欲翻涌,那些白日里擁吻的歡笑聲,那些仿佛一眼能白頭的每個瞬間。
「不了吧。
「上海的房子已經找好了,我就不在這……打擾你了。」
他直起身,瞬間又彎了下去,兩手撐在腿上,眼眸沉沉地望向我。
沒再說話,他強硬地將我收好的東西放回原位,只允許我帶走一些日用品。
我的睡衣該放在臥室衣柜第二個隔間,我的鞋子要放在衣帽間樓梯處拐角的金屬柜中,我最喜歡的布偶豬要端端正正地擺在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