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潮哥,你別說人家,給我們看看你女兒照片唄。」大家怕我和蔣勛尷尬,追著他要照片,羅潮一臉笑容地把手機遞到我們面前。
「看吧,剛學會爬著滾呢。」
他女兒剛過滿月。
我媽看了一眼,感嘆:「真好看,眼睛圓溜溜的跟紫葡萄一樣。」
周曉晶笑著問:「你也喜歡女兒嗎?」
我媽淡淡地笑了笑:「之前喜歡,但是……」
「但是什麼?」大家好奇。
我媽輕聲說:「想到她以后也要經歷生孩子的危險,要躲避不懷好意的覬覦。
「要承受每個月的經期疼痛,還會遭受不清不白的污蔑。
「我不能保護她一輩子,在我死后,誰來為她擋風遮雨?
「我把她生下來,不是讓她來這人世間受苦的。」
她本該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玫瑰花。
15
聞言,大家都陷入了黯然的沉默。
我覺得鼻子酸澀,還好周曉晶岔開話題:「對啦!之前不是說要舉辦篝火歌會嗎?
「今天這個環境和氣氛都好舒服,你們誰先來唱?
「對啊!蔣勛你不是發了新歌嗎?」
……
等到大家唱得差不多,只剩我了。
然而,都知道我五音不全,之前直播的時候要不是我媽救場,估計我的黑歷史又要添上一筆。
「我來吧。」
我媽突然占據我的身體,接過蔣勛遞來的話筒。
我知道這幾天我媽一直在偷偷練習唱歌,她說,得讓我掙回面子,不能丟了會唱歌的形象。
大家把我簇擁到中間,蔣勛拿來吉他給我伴奏,他們善意地鼓勵:「大膽唱!」
「對啊,怕什麼,都是家人!」
我媽微微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我就獻丑了。」
她每句都唱得很慢,一詞一句卻重重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我其實很少聽到我媽唱這種類型的歌曲。
也可能是她很年輕的時候就得了病,一直臥床,咬牙忍受病痛的折磨。
「我的孩子啊。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夠好嗎。
我是第一次做媽媽。
盡管歲月已吹白我的頭發。
送你上學第一天,要你勇敢我卻哭了。
后來你每回離家揮手說走啦。
當告別已變得輕松,可我的心還會空。」
她肯定練了很多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偷偷窩在被窩里記著歌詞。
白天干著農活的時候,她不知在腦海里重復了多少遍旋律。
為了讓我能一個人有自理能力,學會做飯做菜,學會買米扛油,學會和攤販討價還價,學會如何辨別蔬菜瓜果的好壞,她帶著我來了這個綜藝。
在這整整四十天,就為了在最后親口給我唱一首歌。
「放手如果是一門功課,媽媽一生沒考過。」
16
第二天,為期兩個月的節目就要結束了。
睡完午覺起來的時候,我直覺不對勁。
整個人清醒了很多,就像脫胎換骨一樣。
往常我媽在我身體里的時候,她老把我擠出去,我只能呼呼睡大覺,每天都困得不行。
「媽?媽媽?」
我試探著喊了幾聲,沒有應答。
這都要吃晚飯了,我媽不會還在睡午覺吧?
「苒苒——」
羅潮等人在院子里殺雞,周曉晶招呼我:「送的米到院子門口了,麻煩你和蔣勛去拿一下哦。」
「沒問題!」
我連忙小跑出院子,深秋桂花香氣氤氳,我深吸一大口,正準備彎腰拖動麻袋,突然余光瞥見在田埂小路上,有道影子默默地站了許久。
我愣愣抬起頭,正對上我媽笑意盈盈的面容。
一瞬間,好似胸腔里突然被抽空,有什麼東西脫離了我的身體。
秋風吹向我的四肢百骸,明明是涼爽的風,我卻覺得尤為刺骨。
我的心口,有了一道裂縫。
她笑著朝我揮揮手,打了個手勢,用唇語告訴我:
「乖乖,媽媽就先走了哦。」
「你要走哪兒去?」
我心里頓時涌上一陣不妙的預感,慌慌張張地扔下裝米的麻袋,踩著人字拖急忙跑著追上前去:「你要去哪兒啊,媽媽——
「你快進來啊,進我的身體里面來啊——
「昨晚我們不是還挨著一起睡的嗎——」
但她走得好快,我根本追不上。
媽媽之前能走這麼快的嗎?
我記不得了。
我只記得在病床上的時候,她拄著拐杖去廁所都要挪半小時。
……
我追著她,一路跑過小時候的河邊。
夕陽西下,河面波光粼粼,亮晶晶的。
曾經幼兒園放學的時候,我媽也是這樣牽著我的手走過河邊,耐心地聽我嘰嘰喳喳講著從幼兒園學到的新知識,那些簡單又普通的常識,也只有她會笑著夸我是個聰明的乖乖。
媽媽的背影看上去好像變年輕了。
變成三十多歲的樣子了。
「媽媽——」
我快跑不動了,大口喘著粗氣,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喉頭能嘗到血腥味,但我不敢停,我怕停下就追不上她了。
「媽媽——不要再走了——
「我不想當大明星了,我不想掙錢了——
「你也帶我一起走吧,媽媽——」
媽媽,他們都是有家的孩子。
可我什麼都沒了。
你也帶我一起走吧,媽媽。
也許是我一聲聲的呼喊攔住了她,我媽停下腳步,轉身再一次朝我揮揮手,讓我快回去。
她的身影已經幾近透明,但我卻好像能夠清晰地看懂她的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