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從北京回家,我連飛機都不會坐,陪著他坐長達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
商行嶼都看在眼里,時常愧疚。
我每每總和他說:「你別皺眉,我這純粹是為了體驗生活。」
從火車站到我家,11 路公交,從頭坐到尾。
商行嶼總會送我到家門口,在這兩個多小時的路程中,我們曾無數次意氣風發地暢想著未來。
彼時如膠似漆,眉眼里都是對方。
在我們說起的未來里,全是對方。
誠然,是商行嶼撒了謊。
回到家,遇上我爸牽著狗出門。
他一眼就發現了端倪,緊張地問:「出什麼事了?」
「沒。」我心虛地躲閃他的目光。
「那怎麼哭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談話聲把我媽從廚房引了出來。
她只看了我一眼,便像是了然了般。
轉頭催促我爸:「別磨磨唧唧的,遛你的狗去。」
我爸心領神會,沒再說什麼,出去了。
「媽。」我一開口,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了。
「寶貝,來,跟我媽好好說。」
她拉著我手坐下,了然問:「遇上商家那孩子了?」
我愣了愣:「您怎麼知道?」
「他三個月前回國后,來拜訪過我們一回,我就猜你們肯定會見面。」
三個月前,那時我還沒遇上商行嶼呢。
我茫然問:「他來找你們做什麼?」
我媽輕拍著我的手,沉吟了許久,似很是猶豫。
良久,她嘆了一聲:「他不止來了一次,出國前也曾來過。」
我更震驚了,這些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跟他在一起,應該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他父親……哎,愛喝愛賭。」
「喝醉了打老婆打孩子,行嶼他母親受不了和他離婚了,留下半大點的孩子,不敢想行嶼怎麼過來的。
」
她唏噓不已:「好酒也就算了,還賭,濫賭成性,欠了不少錢,行嶼一邊照顧學業一邊還要賺錢養他,替他還債,那麼大的窟窿,他一個學生,怎麼可能填得上。」
從我媽細細的敘述中,我大概還原出了整個事情。
商行嶼的父親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我和他兒子談戀愛的事情,而且當時我家在本地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他覺得自己兒子攀上高枝了,跑到我們家問我爸媽借錢。
我爸媽挺生氣,但他們很喜歡商行嶼,也不想讓我們分開,就給了一筆錢。
沒想到,他根本不知足,來得越發頻繁。
我爸媽不堪其擾,不再愿意借,他就撒潑打滾,鬧得很難看。
這事傳到商行嶼那里,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反正他父親沒再去我們家。
我媽嘆氣道:「后來行嶼出國前來,我們才知道他和你分手了。」
「那天,他一來就跪下了。」
「他……」我心里一哽,苦澀蔓延。
我媽回想起那天,仍很感慨:「那孩子是個有骨氣有擔當的,辜負你的心意,他比誰都痛苦,他很真誠地和我們道歉,還因為他父親的事,十分執拗地給我們打了一個欠條。」
「他是下了決心的,若能闖出另一番天地,十倍百倍來還,若不能,便客死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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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不斷嘆氣:「行嶼是沒辦法了,以他爸的性子,要不是知道他和你分手了,我們家沒安寧日子。」
「他行至絕境,只能破釜沉舟遠走他鄉,或許還能掙出來一條生路。」
我心頭震顫,難以想象當時商行嶼是什麼樣的心情。
哽咽問:「那天他是不是哭了?」
「嗯,走的時候狠狠擦眼淚,怪讓人心疼的。」
聽到這,我已經淚流滿面。
很難過,很心疼,也有怨。
「媽知道,就算你知道他突然和你分手的原因,也沒辦法釋懷。」
「可你想想,你是不會嫌棄他,但他嫌棄自己啊。」
那樣糟糕的自己,原就不該招惹那樣的姑娘得到那樣的愛。
于他,是罪過。
我心疼不已,難過地問她:「這些事你們為什麼從來沒和我說過?」
「該怎麼說啊。」她嘆息道,「那孩子要強,驕傲,他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一是自尊心不允許,二是未來不可知。」
是啊,以我當時對他的濃烈愛意,如果知道了,只會牽絆他。
便是不能牽絆住他,也會固執地等。
「我和你爸當時就想,你至少還有我們,而那可憐的孩子……」我媽被觸動,輕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他來這世上一趟,太苦了,我們能給他的一點善意,也就是成全他想要保護的尊嚴了。」
我趴在她的肩上哭得不行:「你們好狠心,那時看我那麼難過,竟能忍住。」
「寶貝兒,媽對不住你。」
她哄著我,又無奈道:「我知道你愛他,可對他來說,確實已無能為力。」
「作為父母,我們也有點自私,不愿意你陷進去,長短不如短痛。」
我哭歸哭,道理卻是明白的。
便是當時商行嶼真的和我說清楚,我們家也愿意出錢填補他父親的爛攤子。
他不會接受的,便是真的放下自尊接受了,他的一生,都將籠罩在這個陰影里,黯淡無光。
可那是驕傲的商行嶼啊,他值得這世上的萬丈光芒。
我哭了好長時間,眼睛都腫了。
等我緩和了情緒,我媽才輕聲開導:「寶貝,這世上所有的事,并不都是非此即彼,往往兩難居多。
」
「如果你沒辦法釋懷,那就不回頭,也不要怨,畢竟他的人生深淵,我們難以感同身受。